老槐树下,肃杀之气悄然弥漫,空气似凝为利刃。
惊得树上那本应欢歌的夏蝉,此时亦识趣地闭了嘴,唯余篝火中柴薪劈啪爆响声,及众人那粗重的呼吸声。
月光稀薄,穿叶隙而落,化作几道银色光柱,斑驳地洒在地上。
可这皎洁月光,却驱不散树下那沉重的氛围。
火光映照下,是一张张悲愤的面孔,他们的眼神中有着无尽的愤怒与哀伤。
“我等终究是慢了一步,未能抢在汉军完成合围前登上高塬……”
“公子,破甲营百余弟兄,百余弟兄啊,为护我等脱逃,甘愿留下赴死,只求为我等求取那转瞬生机……呜呜呜……”
篝火旁,董六已醒,他的声音清晰而沉重,言辞间悲痛难抑。
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字,皆似从心底挤出,带着泣血的悲痛。
其双手紧握成拳,身躯因情激而微颤,以至于胸背上那纵横交错的二十多道已为董虢缝合的伤口,在不断往外渗着血水。
话到最后,董六是嚎啕恸哭,那苍白的脸上亦有了两抹病态般的酡红。
众破甲营士卒围在一旁,无不动容,个个呼哧带喘,满面悲痛。
破甲营五百众,自成军以来已历千余日夜。
此间岁月,他们同餐共饮,寝则连衾,战必并肩,患难与共,凡百事务,无不相依。
他们虽无血脉之系,然其同袍之谊,深似海渊,已似骨肉手足。
如今整整百余兄弟,就这般没了,这怎能不让他们痛彻心扉。
何况,这一战本是可避免的,这又如何让他们不恨。
“公子!”
董大眸间充血,目光骤然转向正在为董六缝合伤口的董虢身上。
此时董虢脸色异常地平静,看不出喜怒。
但他那一双拿捏着针线的双手却颤得厉害,迟迟无法缝下最后一针。
良久,董虢将针线扔回沸腾的陶罐中,缓缓站起身来,眸间重瞳再现,泛着幽幽红光,寒声笑道:“去长安,请大汉赴死!”
“轰隆!”言出,一声惊雷于夜空骤然炸响。
众人抬头,这才发惊觉,不知何时,天上铅云滚滚,遮星蔽月。
不多时,风起雨落,滂沱大雨于夜色掩护下冲刷着关中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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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电闪雷鸣,天地间狂风大作,雨珠似箭,疾击大地。
武功县城外官道,一支骑军冒雨行进。
“哒哒哒哒……”马蹄踏下,泥泞的路面水花四溅。
队伍中段,披着蓑衣的皇甫延打马来到皇甫嵩身旁,抹掉脸上淋漓水渍,大声道:“父亲,雨势滔滔,何不入县城暂避?”
皇甫嵩听了不语,转身看了眼不远处那几辆被严加看管的辎车,又看了眼黑云渐散的夜空,这才开口说道:“大雨将歇,便不入了。为父心忧朝中局势,还是尽快回返长安为好。”
皇甫延不解,问道:“父亲,我等外松内紧,张网以待,不就为等那虢贼自投罗网,路上缓行岂不更好,而今却亟亟而行,岂非背道而驰乎?”
闻言,皇甫嵩那半白眉毛跳了几下,语气颇为无奈,道:“那董氏子断不会蠢到半道来劫,他只会去长安。”
“啊!这又是为何?”皇甫延又被绕迷糊了,眸间愚蠢跳了出来。
“去问彦云,莫来烦我。”皇甫嵩不耐挥手,眸间满是无奈。
他怎会生了这般一蠢儿。
那董氏子何其聪慧,又怎会猜不到他在等着他来救人。
即便那董氏子有此心,亦无此力。
忽想到早间率军赶至塬下所见的那惨烈一幕,他心中不由一揪。
不足百人,百人呐!
听那张辽所言,正是这近百破甲卒,杀伤了他麾下千余人,战至最后一人,至死方休,险些杀得他们军心崩溃。
也正是因这近百人死战,方让那项翀带着董淝与那董白逃入了秦岭。
这破甲军战力之强,当真是举世难寻。
他戎马大半生,还从未见过此等强军。
此军或已可与古之‘魏武、秦锐士’媲美。
而今那董氏子手中只有两百余众,以其能谋善算之心性,又岂会冒此全军覆灭之险。
因此,他与董虢的下一次交锋,定非这途中,而在那长安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