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茶的反而觉得自己醉了几分,喝酒的如饮白开。
她难得如此清醒。
“我君你臣?”
“是。”
“好。”
搁在往常,公主酒后重要吐吐真言,今日没有。
“早知道以前就应该直接给你下一剂猛药,不该喝醉了把这个计划告诉你,让你总提防着我。”
“公主说笑了。”
樊于笑着说,他其实怀疑这茶里被她做了点手脚,可是又没抓到她有任何机会去做手脚。
事后想想,他只是想醉一回,跟喝的什么并没有关系。
驮着樊于把他送回去,汝阳不由纳闷:“你喝茶怎么喝成这副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开门的是樊于家的二弟,见是这当朝唯一的公主,当即腿一软要跪下去了,当即被汝阳一脚踢在膝盖上,让他仰天摔了一跤。
“膝下有黄金,别见个人就膝盖一软给跪了。”
说罢将樊于丢给他,二弟踉跄一下接住了。
“人,我可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衣冠楚楚地给你们樊家送回来了啊。”
二弟正要抬头道谢,接着月色看清了她的眉目。
她眼里满满当当的,装不下除了樊于以外多余的东西了。
也许眼里还有些许眷恋,可她扭头离去却是毫不拖泥带水。
“公主!”
二弟如是叫唤了一声,汝阳便停下了,她将才从腰间拿出的钱袋子甩了起来,发出银两碰撞的声音。
“听兄提过,如今公主手下亦有能与家父抗衡的军队,其为堑渊。”
汝阳脑子当机了两三秒,手也停了,钱袋子应声落下,随即笑道:“是有,这名也忘记谁起的了,不大好记。”
“我我想入公主旗下那堑渊军!”
她不做声,也不答应。她的不表态,反倒让他更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
“我愿以我八尺躯驻千里江山四方安平!”
他喊得嘹亮,眼神也真挚,愣是把樊于喊醒了片刻,有起床气的樊于一巴掌盖到他脑门上:
“驻驻驻驻你个头啊!”
嚷完,又恍恍惚惚倒下了。
二弟揉了揉脑门,脸红得非常:“家兄家兄平日也没说过这话”
他胆怯地想偷偷看一眼汝阳的反应,却见她满脸笑意,眼里的柔情能溺死人:“知了。这话朝中只有我会说。”
“我不会不让你进堑渊,亦不会让你就这么进堑渊。就这么进去了,你父兄都得追着我打”
“他们敢?”二弟语气里深深的怀疑。
“自然是敢。因着我不是你家的人,任何事都会有我的打算和主意。你是他们血亲,自然是想庇护你。你想入局,也得让我看看你有什么价值。”
堑渊不会因着你是樊将军的儿子而对你另眼相待。生死常相伴,那是一支把脑袋提在手上的军队,稍有不慎,便是人仰马翻,身首异处。
更何况樊大将军是有自己的的军队的,他儿子跑来我这儿,这叫个什么意思?这不是打大将军的脸吗?
两个月后,来安招兵的樊磊到樊于的院内小住一段时日。一日见到二儿子鬼鬼祟祟地偷偷藏起来了一个小包裹,他心里好奇,想着不知是哪家姑娘给他的定情信物,便也偷偷地在家里各处翻找,还真给他找出来了一套堑渊黑压压的军服。
当即他就翻脸了,找不到二儿子,便到子面前质问。
那时樊于也有些郁苦,自那日喝晕了之后,他便没见过袁汝阳一面。
虽然官场上是平步青云了,他也不用担心与国军谈完国事后会不会又被公主拉到哪个店铺里小酌,因公主近来全身心放在堑渊上,压根没时间逮他。
他偶尔想借兵部的名义去看看她在搞什么名堂,但总是被侍郎送来的一叠叠正事压着,哪也去不了。
作为兵部尚书,帝王赐了他一座府邸。但父亲还是要回到边关驻守,便没有留下。娘亲自然是小鸟依人的跟着爹一块去了边关,说什么习惯了边关漫天的黄沙尘土,一时半会住不惯京城。殊不知娘亲本就是京城郊外书院教书先生家的闺秀,幼时也是住在城中的。樊于没有戳破。除了最小的弟弟,其他的弟弟妹妹们因为新鲜,便留在京城。但是住了三四个月,因看不惯京城富家子弟们和大家闺秀们的作为,又两两三三地辞别兄,称想念父母便离开了。
只留下了想考取武状元的二弟。
然而近日,一块在家里住着的,负责府中吃食的二弟最近总是天不亮就出去了,月亮都快落了才回来。
因想着他也大了,有自己的事了,作为兄不该插手太多。
他伏在案前,揉着脑袋,苦思不解自己究竟怎么了。
直到他的老父亲樊磊,将那一件黑如鸦羽锃光瓦亮的衣物放在他案上,明知故问道:
“这可是堑渊的军服?”
他拿起来仔细端详,衣服的胸口处,有用孔雀羽线绣出的一只青绿的金乌。
樊于声音冷静,甚至有一分凄凉,道:“正是。”
樊磊比他更心痛几分:“这小兔崽子,咱家不也有军队吗?他是看不起咱们黄金色的铠甲吗!?”
这樊于在心中暗自答道:确实是黑色更好看些
那日二弟回来的依旧很晚,发现樊于挑灯披着薄毯,而他身旁放着的正是今晨他藏起来的衣物。
二弟一下便明了了,定是爹那老爷子翻出来的。
“兄。”
闻言,樊于抬起摇摇欲坠的脑袋,眼皮沉重的将要垂下,却仍然硬撑着睁着眼。
“回来了?”
“嗯。”
二弟自觉逃不过了,想来今夜兄只是代替父亲来责问自己的,便认命地坐等樊于刨根问底的问缘由。
樊于也如他所料,果真发问了:
“这两月里,你每日都随堑渊大军而行?”
“是。”
二弟回得是坦荡直率,樊于却直皱眉头,默了半晌,才又问:
“公主也每日都去了?”
“是,公主乃是女中豪杰,”二弟说着止不住的流露出崇拜之情,“她未有一日未到,风雨无阻,着实不像是宫闱内的人。还会以身作则,亲自指导。”
“亲自指导?”
樊于登时紧锁眉头,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清醒。
“是啊,兄有所不知,四象拳谱,我看着有些不明了的地方,都是汝阳公主亲自指点。实在受益匪浅。”
他说罢,樊于沉默了许久没问下一个问题。
二弟又静坐了一会,往日他总是要抓耳挠腮左扭右扭,今日再仔细看他,的确是坐立如石,纹丝不动。可见公主的手段和要求,确实不低。
见兄久不言语,他反问道:“兄,怎么了?你脸色不大好。”
樊于抬眸盯着他,眼里千言万语想要说,却都不是想对二弟说的,到头来只能咽回去,咽了一肚子酸味。
他叹一声。
“无事,你去歇息吧,明日不是还得早起?”
“也是,那兄也早些歇息吧。”
说完他打着哈欠回房了,操练了一天,他实在疲惫得没有心思去想兄方才的反应是什么意思,后脑勺刚到枕头,呼噜声便传了出来。
樊于一人,守着红蜡,睡意全无。眼看着它烧尽,枯坐到天明。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