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巨响，山神庙前的碉堡被炸得飞上了天。

“冲啊！冲啊！”战士们一齐从地上跃起向前冲锋，数挺机枪一齐朝着山神庙猛扫，而且，接连又送上两个炸药包，山神庙的敌人当场被剧烈的爆炸炸得晕头转向……

山神庙的战斗很快结束了，不过，他们并没有抓到王立训。主攻山神庙的战士们，和另外两支打佯攻的部队一起肃清了黄粱村内所有的敌人，仍然没有见到王立训的身影。

裘中华心有不甘，立刻审讯守山神庙的敌人。其中有一名卫兵模样的人，惊慌地道：“报告长官，俺们司令在傍黑天时就带着他的警卫班上东店镇了，说是今晚不回来了。”

王立训小子下午就跑了？并且还去了东店镇？是他事先有所察觉，这小子真他妈的命大。打蛇打七寸，事情紧急，裘中华当即决定乘胜作战。他立即命令集合队伍，只留了两个班三十来人打扫战场和看守俘虏，所有俘虏全部被关进村里小学内的两栋教室，一共抓了有两百多人。另外枪弹等武器又缴获不少，除去补充，剩下的都暂时锁在一间屋里派人看管。

裘中华的判断没有错，王立训的确想不到八路军会直插打鼓山攻他的老巢。他在天傍黑时突然离开，完全是凭他的直觉。从他派出的三个纵队出发攻打独一旅后，他心里就开始不安。毕竟一下子把他身边四个纵队派出三个，万一失败了，只剩下魏向华这个最不善于打仗的纵队，他的江山不就完了吗？

下午时，当东莱山以东两个方向枪响得特别厉害，后来慢慢平息下来，他的不安开始如影随行。他在司令部内不时地来回踱着步子，拼命想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他后来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索性率领卫兵出了村子一直向打鼓山西面最高的山峰而去。半小时后，他和卫兵已经爬上打鼓山的最顶峰。此时再聆听远方，早已毫无动静。举目西望，西天一轮暮日，眼看将要坠入地平线，再回头望时，身后的黄粱村，竟被西山一片暗黑的阴影整个笼罩，几乎看不清村落的影子。

他顿时吓了一跳，心说，这会是一个预兆？黄粱村？黄梁美梦，这该是多么恐怖的兆头？他妈的，当年为何选了这样一个村庄驻扎司令部？人之一生何其短暂，无论有多大的事业成就，不都是黄粱一梦？现在，包括东莱山一带所有的枪声都已经停止，这意味着什么？他手下的队伍拿下东莱山了？不可能，那些枪声根本只在原地作响，根本没有往东莱山上移动。这说明他所派出的三个纵队至少有两个纵队根本没有进入东莱山区。

天啊！他怎么会傻到把三个纵队分开来使用？要是聚在一块儿就是三千来人马，在胶东大地上，这可是一股子任何人都不敢忽视的力量。他甚至有些后悔，如果自己并没有吞并独一旅的野心，而是一直盘踞在打鼓山集中力量向东发展，或者去抢占李道云的地盘，是否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司令，天已经黑了，咱还是赶快下山吧！”他手下的邹副官小心地提醒他道。

“你说说，那三路大军，能成功吗？”王立训心里尚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自古就说，凡事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卑职觉得只要有您的周密安排，一定错不了。”

“但愿吧！”王立训的心情早已揪紧，无奈地点点头道。

不过等他回到山神庙后，一见到那尊头戴牛角银盔、身披锁子甲、左手执三股叉、右手执单刀，身背弓箭和箭壶，活脱脱一副古代将军形象的山神塑像时，他全身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他以前不太信这些东西，今天不知为何对其尊崇有加，连忙上前从案几上拈起三柱香点上，虔诚地向着山神拜了三拜，心里默念着：“尊敬的山神公，想我王立训素来不信鬼神，前番占了您的大殿，却也是为了抗日大计和党国事业，我今天真是礼诚相拜，希望保佑我三军旗开得胜一举成功。到时候，我必重修大殿再塑金身，一日三餐香火供奉，决不食言！”

念叨罢，恭敬地将手中香插入香炉，再连作三个揖。等回到自己房间，眉头仍紧锁，才要躺下，觉得身上有一物硌得慌，起身一看，床铺上却是一粒金黄的子弹。王立训用右手两根细细的手指拈起子弹一看，顿时脸色大变，立将邹副官喊进来，命令他找两个卫兵卷了他的铺盖，又集合起他的亲随警卫排，仓皇去了东店镇。

他到达东店镇之后天色早已黑下来，把魏向华给吓了一跳，问他：“王司令，您咋半夜三更大驾光临？出啥事了？”王立训摇头道：“不要对外声张，命令你的部队今夜务必加强防备。”

魏向华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装满疑惑，只得亲自安排三个营布置防卫，又叫伙房准备酒菜给王立训压惊。就在二人坐在热炕头上喝酒的档口，自黄粱村方向突然传来激烈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爆炸的闪光肉眼可见。

很快，魏向华就带着他的卫兵慌慌张张跑回来：“王司令，您的司令部驻地有情况，要不要马上增援？”

“还增援个屁？八路军敢打我的司令部就说明他们是有备而来。快，快叫你的人做好准备，万一八路打过来，你得给我死守住，再要被他们攻进来，十八旅可就全完了。”

到现在，王立训算是彻底清醒了，既然八路军敢打进山里掏他的老窝，那三个纵队肯定已经全军覆灭。完了，自1937年底开始，他向第五战区和省政府申请到第十八游击支队中将司令和东莱县长的位子，短短不到半年时间拉起上万人的队伍，坐镇整个胶东而令任何人不敢小觑，差一点当上真正的“胶东王”，想不到今天将大好之局毁于一旦。经过两年多的抗战，他却也明白，日本人的主战场根本不在东莱县，他们的图谋是消灭国民政府并吞并整个中国。只可惜，他们经过几次大的会战，屡屡挫败并重大伤亡中国军队，其战线却越拉越长，军费补给早已力不能支。饶是如此，他们还是于前些日子组织大规模扫荡部队，向属于第五战区防守的湖北枣阳、宜昌发起进攻。其时，名震天下的第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将军当此一役，壮烈殒国。第五战区所辖主力亦因此一役遭受重创。

是故，目前他的第五战区游击第十八支队早就失去了靠山，面临无人问津的地步。若不是响应省政府沈主席的号令，他王立训焉能如此糊涂到主动去进攻驻守东莱山的独一旅？现在局势已经至此，尽管他命令魏向华组织战备，但是魏向华的部队充其量叫部队罢了，他纯粹是秀才出身，并无多少带兵的招式，只靠着当年马占海所带出来的警备小队中几个班长挑起军事大梁。平时出去抢抢粮食欺负一下老百姓可以，真要他们跟八路军硬碰硬，恐怕不过一两个回合就垮掉。

那么，八路要是攻过来，要去投李道云吗？似乎也非上策。李道云当年可是从他手里反出去的，此人翻覆无常，自己如果送上门去，恐怕会遭到他的暗算。难不成要去投靠日本人？岛城的日本人势力倒是很强，可是，他这个国民政府第五战区的游击支队司令当年投笔从戎，不就是打着“抗日”旗号吗？真要投了日本人，岂不成为中华民族的一个大笑话？

所以，日本人似乎也投不得。对了，听说沈主席还在西南山区一带坚持抗战，实在不行就化装成行商直接投奔沈主席，只要在他身边谋个杂役的差事也行。

他心里一时惴惴不安，不时侧耳细听，意想不到，黄粱村方向的枪声爆炸声也已经停下。又过一阵，东店镇以西的山梁上突然也响起密集枪声。继尔魏向华提着手枪慌里慌张地跑进来：“不好了，王司令，八路军从镇子西面和南面打过来了。”

“有多少人？”王立训瞬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中。

“看不清，好像人数不少，千儿八百的能有吧？王司令，咋办啊？咱黑夜里可从来没打过仗。”

魏向华说的是实话，他的手下平时活动大部分是白天出去活动，一到黑天就变成瞎子，哪里也不敢动。刚才在黑夜里，八路军进攻得分外凌厉，他的手下倒也有不少武器，包括数十挺机枪。只能仗着机枪朝人声喊得最响的地方拼命地开火，稍稍减缓了对方的进攻。

但只一件，从西面冲过来的八路军速度太快了，魏向华在前线打防守的一个连，尚未明白过来就被对方撕开一个大口子。而且那些八路军战士瞬间又冲上了他们的第二道防守阵地。不用说，第二道防线上的整整一个连，除了一部分人被打死外，剩下的全部当了俘虏……

解放东店镇的战斗，仅仅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在打扫战场的过程中，裘中华和战士们并没有找到王立训和魏向华。后来审问从魏向华司令部抓到的俘虏，那些俘虏互相招认，却认出一个邹副官，听邹副官说，王立训在八路军冲进村子之前，带着几名护兵跟魏向华往镇子东面去了，声称是前往安排防守，叫邹副官暂时负责司令部的防守事宜。

可等他们走了之后，邹副官才回过味来，仗都是在镇子以西以南打起来的，他们二人一齐向东察看防备，恐怕是借机逃跑了吧？

若干年后，关于王立训的消息才传回到东莱县，当年打鼓山一战，王立训丧失了所有的地盘，只能和魏向华一起连夜仓皇逃往莱东县周步云防区，后被周步云团扣下，暂时留在周部。再后来，李道云率部和八路军搞摩擦，胶东军区命令独一旅向李道云发起起攻击，李道云手下大部被歼，仅周步云一团人马携同李道云和王立训一起奔向西南山区一带。不过，周步云团在密城地界扎寨后，很快派人礼送王立训和魏向华他们出县境。

其时，王立训还想东山再起，而魏向华早就心灰意冷。二人出密城境后，他索性跟王立训直接分手，后悄悄潜回东莱县城，找一处居所深居简出，直到1950年12月起全县发动镇压反革命运动，他被地方政权从城边头一个村庄揪出，由县公安局直接逮捕，县政府公开召开审判大会将其判了死刑，将其枪决于东莱河畔。

而王立训自出密城之后，欲深入沂蒙之地。一路之上日军关卡重重，王立训无奈只好半途转道前往岛城，后乘船直逃香港，靠给《新中华》等杂志写稿为生，生活艰辛潦倒。不过两年因肺癌死于香港，时年四十七岁。

其时，裘中华和裘英的部队已经汇合到一处，先把所有俘虏给关押进镇中心小学的数间教室内。经过清查，一共抓了五百多名俘虏，剩下的一半左右是在战场上被消灭。另外还有一些恐怕是趁黑逃走，估计再没胆子敢回来。

他们对战场进行了基本清理之后，又严密安排了岗哨。

裘中华和裘英二人，看到顽军司令部和各营部内还有不少粮食，大多是红蜀黍米和小米，两支队伍分别划定了各自防守位置，利用敌人的锅灶煮了几大锅红蜀黍米，就着敌人自己腌制的辣疙瘩和萝卜咸菜，大家饱饱吃了一顿，然后各自抱着枪，带着胜利的喜悦，一齐香甜地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