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东莱山,因为鬼子前些日子的集中扫荡,似乎少了一些新鲜的生气。
鬼子的这次大扫荡,使独一旅的损失不小。高司令心里清楚,敌人的猖狂只是建立在他们对局势完全失控的基础之上。虽然敌人表面上控制了胶东大部分县城乡镇,并控制了多数交通要道,但是随着战线的拉长,他们在山区和乡村的行动越来越少,只能偶尔组织一些重点扫荡来维持现状。
面对着独一旅的损失,高司令和叶政委几乎都在用非常乐观的态度向同志们分析当前的形势,要求大家振作起精神,尽可能地鼓舞和发动地方青年踊跃参军,尽快地恢复部队战斗力。
可是,尽管高司令对当前局势很是乐观,对于裘中华的意外失踪,他却始终耿耿于怀。就在前几天,伤亡巨大的特务连和分区机关队伍回到东莱山时,他从返回的队伍里并未找到裘中华的身影。
“老裘呢?裘中华上哪去了?李子玉,你把他弄哪儿去了?”见不到裘中华,高司令内心疑云陡起,当场怒气冲冲地质问李子玉。
“对不起,高旅长,我们实在是……”
李子玉现在能作出如何解释?他很想说,这一次掩护南海军分区北撤,特务连在部队行动和整体指挥上实在太过被动,裘中华根本就无法实际指挥部队。他还想说,其实裘中华已经尽了最后的努力,如果不是他,恐怕南海军分区已经全军覆没了。现在,虽然付出了重大牺牲,毕竟机关还有五六十名干部被带回来。他同时还想解释,他也曾想主动引开敌人,可是裘营长坚决不同意,非得让他带着部队转移,结果他自己却……
现在,他根本不知道裘营长到底是牺牲了,还是被敌人给活捉。他把这次执行任务中所发生的所有情况都跟高旅长一一汇报,高旅长听完沉默半晌,立刻命令刚刚从东黄县执行任务返回的裘英带了一个班化妆成老百姓,由李子玉安排熟悉情况的战士带队,到桃源涧附近山上寻找裘中华。
但是,裘英他们在断崖附近寻找半天,只找到数枚弹壳,却再也找不到任何线索。后来他们又从山头绕下断崖,只见断崖分明有数十丈高,断崖之上另有数棵从石缝中顽强生长出的松树。断崖底下全是光秃秃的青花石头,人要是从山顶落到底部,肯定必死无疑。但是那些落在石头之上的些许松枝松叶还是引起他们的注意。那些东西不会平白无故落到地上吧?或许是从断崖上面掉落的东西砸到了松树上,才会留下这些痕迹。难道裘营长和高风鸣都还活着?
基于这些判断,裘英立即又安排两名侦察员,化妆成做生意的小商贩,到县城去打探情况。当天下午,两名进城的侦察员就返回了东莱山。他们分别打听过南北两个城门附近的老百姓,都说这两天倒是见过鬼子和伪军扫荡归来,至于活捉的人,则根本没见过。
裘中华他们到底去哪里了?找不到裘中华,高旅长的心情十分沉重。和他抱有同样心情的不止他一个人。除裘英和李子玉,另外还有罗书峰。罗书峰现在是一旅二团的政委,当他听说裘中华因为掩护部队转移失踪了,大吃一惊。他再三找李子玉询问情况,并又联系区委有关同志,请他们协助打探裘中华的下落。
“裘中华,你他妈的到底在哪里啊?你要是死了,老子肯定连纸钱也不给你送,因为你还没到该走的时候,钱月娥还在家里等着你呢!你那儿子旺国也在家里等着呢!还有,你不是想跟我搭儿女亲家吗?我知道你小子的心思,你跟我搭了儿女亲家,就是想找我以后陪你喝酒聊天,想要我陪你聊些天南海北的事儿,你想干啥你就干,我都答应你,可你要是走了,往后我找谁去?”罗书峰的脸上现在充满无限担忧。
事实上,裘中华的确没有死,也没有被敌人活捉。在这个世界上,真是会有一些奇迹发生。那天晚上,他和高风鸣纵身跳下悬崖之后,的确被断崖中间的几棵松树给阻挡。高风鸣最终滑到断崖底部,伤得稍重些,裘中华却是连续受到三棵松树的阻挡,最后彻底跌落到断崖底部。
鬼子和伪军当时的确用手电筒向下照看过,黑漆漆的山崖下,大致能看得清下面躺着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影,一动不动。想当然,他们认为这两个八路已经被摔死了。
不过,这种结果真是令坂田懊恼。他们一直追到山顶时,才发现对方只是两个人。那么,八路的大队人马肯定已经转移了。本来他想活捉这两个八路带回县城,展示一下大日本皇军的军威,可是两名八路军竟以壮士断腕的勇气跳下悬崖,这让崇尚武士道精神的他立时产生了一丝敬意,以至于当张金发问他:“需不需要派人下去把他们抬回去?”他微微摇头,失落地带着队伍撤回了崔家楼据点。直到第二天早晨,他才率领大队人马返回东莱县城。
躺在断崖下的裘中华,快到半夜时意外被山上微冷的风吹醒。其时,他的头顶除了一轮明晃晃的月亮,还有无数不停眨眼的星星。高高的断崖似乎随时要倒下来,却也成为一道屏障,令凌乱的秋风被完全地阻隔,因此倒不觉得太冷。他仔细聆听四周动静,早已声息全无。李子玉这家伙,现在已经转移到安全地带了吧?那些鬼子伪军,也都该撤走了吧?身上好痛,尤其左胳膊估计是摔折了,一动就疼得厉害。对了,高风鸣呢?这家伙到哪去了?
“高风鸣,高风鸣!”裘中华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拖着受伤的胳膊在断崖之下寻找高风鸣。他终于找到了,高风鸣就躺在离他不远的一块石头旁,裘中华缓缓走过去,用一只右手扶起他,他的脸上、身上全都是血,似乎腿也受了伤。他竟还有微弱的呼吸?这倒不错,总算上天还为他留了一个伴儿。
“喂!醒醒,高风鸣,我是裘中华,快醒醒。”裘中华试着用手拍打着他熟睡的脸。不错,高风鸣很快就有反应了,他的眼皮睁得好艰难,似乎在做着娶媳妇的美梦,久久不愿意睁开。他终于看到暗夜中的裘中华,缓缓伸出左手,抓住裘中华的左手一使劲,裘中华痛得大叫一声:“喂!快放开,我胳膊断了。”
他这一句话,让高风鸣打了个激楞。他拼力用双手支撑着坐起来,微微喘息着问:“是,是裘营长?咱,咱俩没,没死啊?”
“都没死,估计是阎王爷见咱俩没打完小鬼子,不肯收留咱俩。喂,能不能站起来?”
“我……”高风鸣强坐在地上,试着全身自摸一遍,又挣扎着要起来,不想左腿却痛彻心肺,似针扎一样,道:“不,不行,我的腿断啦!”
“你的腿断了,我的胳膊断啦,咱俩可算是半斤八两。幸好咱俩命挺大。只要有命在就有行,一切还可以从头再来。不过,咱得想办法赶紧离开这儿。”
“不行,我走不了,我站不起来。营长,还是你自己走吧!”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来,我背你走。”
“不,还是你先走吧,万一遇到敌情,咱俩都跑不了。”裘中华二话不说,拼力将他拉起来,一躬腰,将他背到身上。
“营,营长,你放下我,这样真不行……”高风鸣感觉到裘中华身子一直在颤抖,营长也是负了重伤的人,还要背着他,这怎么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