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要上哪去?”
周旺本来低着头,此时却抬起头瞪他一眼:“插门子。”他是外来的,娶了本村嫚儿,不是“插门子”是啥?
“插门子,他是东家,他想上哪上哪,该你知道的知道,不该你知道的少问。”
裘二麻子闻听,倒是一句堵人的话。不错,东家上哪去,管他啥事儿?纯粹是自己找没趣。只管来借粮,倒多说话了。正想着,只听门扇一响,周世福一袭绸布长衫从里面出来,手里还扶着二老婆张彩红,女人梳个油头后髻,脸面儿尖尖,耳朵上挂两只翡翠吊坠儿,身上穿件斜襟缎子上衣,下身穿着青色绸裤,绸裤下露一双三寸半的尖尖小脚,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岁的小子,手腕上露出极亮的一个银镯子。
裘二麻子早已经知道,张彩红是县城有钱人家的闺女,家里有些财势。当初周世福想要娶她当二房,她高低不同意。不久他大老婆周秦氏得了唠咳病,便从胶西县请了大夫来瞧,只吃了三副药,病症加重,竟一命呜呼,风风光光发个大殡,只是过了“五七”,便把张彩红正媒娶进门,人前身后拿着跟宝贝似的。但是,自过门后,她前两年生的儿子却是个虚弱身子,整天病病怏怏,请了许多医生来看也不行。
周世福无奈之下,便请一个南方的“半仙”上门看宅子。南方蛮子青衣青帽,背一条大辫子,手拿罗盘,围着周家大院前后转了两圈,又上周秦氏的坟转了一圈,摇摇头,说这周秦氏阴魂不定,常回宅子骚扰。周世福吓了一跳,忙求破解之法,无论多少钱都行。蛮子回到周宅,只瞅定大门,让周世福赶紧做一对貔貅座到大门两侧,从此永保太平。
周世福闻听,立刻打点“半仙”二十大洋,又从东莱山下一个村子,请有名石匠订做一对五尺高带低座的青玉石貔貅,又请东莱山智华寺请了空虚大师为落地的貔貅开光。忙完这一切,五百个大洋也进去了,儿子的病经这一折腾,看上去似乎好些,过些日子又依旧。
他们是要上县城去?裘二麻子心里寻思着,约摸再不张嘴,周世福就该上车走了。便迈上一步,正想说话,钱管家一步跨过来:“二麻子,东家有急事要出门,你要干啥呢?”他本来已经有名字,人家却也不叫。
“我,我……”裘二麻子嘴巴像被浆糊子粘住了,一时闭住嘴。倒是周世福,一看到他手脚哆嗦,心里便有些得意,道:“裘东来,你是不是有事啊?”
“是,是有点事。东家,俺媳妇生了,家里现在没粮,娘儿俩现都饿着呢!”
“噢,你要借粮啊?”周世福闻听皱皱眉头。钱管家向来看主子脸色,此时见东家不乐,才要上前撵人,周世福瞅瞅张彩红怀里的孩子,犹豫一下,对钱管家道:“他也是在急时候,要借多少,你去给他办一下。他家里有地,倒不用怕什么。”
裘二麻子见周世福同意了,便主动闪过一边。眼见周旺把定了马头,看周世福扶着老婆儿子上了大车,车上早铺了麦秸编成的厚草帘,草帘上又铺一床细丝绸缎被面,裘二麻子眼见那婆娘踮了小脚抱着孩子坐到上面,心说,东家家里就是有钱,那样一床缎子,穷人家就是不吃不喝攒上一年也买不上吧?人家却只是拿来垫屁股?眼瞅着周旺赶了大车走了,他却回过头来望着钱管家,钱管家瞅他一眼,道,“走吧,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