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陕西巡抚官衙。
陕西巡抚胡廷宴正在接待一名不速之客,此人面容阴鸷,神情冷酷,那鲜明的飞鱼服和腰间跨着的绣春刀已经表明了他的身份:“锦衣卫同知许显纯!”
他奉朱由检之命来到西安,一是前来探知陕西局势,二则是前来查探灾情,至于这第三嘛后面再说。
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陕西的情况比许显纯预想的还要糟糕!
百里无人烟,千里无绿色!他自京城而来,大路上随处可见饿得奄奄一息的百姓和瘦弱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孩子,每天都有人饿死,尸体被随意地丢弃在路边,无人问津。
饶是心狠手辣的许显纯也不由得暗自心惊,难怪,难怪陛下对陕西之事,忧心忡忡,焦虑务必,难怪陛下要自己逼士绅藩王放粮,就这局面不开仓赈济灾民,能行嘛?大乱就在眼前,不,怕是已经乱起来了。
许显纯来前接到密报,陕西各地小规模骚乱起此彼伏,虽多数被镇压下去,可这显然更大风暴来临前的前兆!
他先来见陕西巡抚胡廷宴便是告知此事,可胡廷宴却告诉他,几天前,清水镇王嘉胤已揭竿而起,聚众谋反,攻破官衙,现已聚集人马五千多人了!
他刚准备调兵前去平叛,可打个盹的功夫,整个陕西就烽火处处,四面楚歌了!哪里都有起义!他急得团团转,他已经让陕西兵备道刘应遇率兵前去围剿王嘉胤,并将此事通知三边总督杨鹤了。
听到这,许显纯起身朝胡廷宴说道:“既如此,救济灾民之事,事不宜迟,否则民无粮则必从贼,这叛乱会越闹越大。”
胡廷宴听了却长长一叹,瘫坐在太师椅上,一脸无奈:“许大人,我何尝不想赈济灾民,可你瞧瞧城外有多少灾民?几千,上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广设粥棚用清水稀粥养着他们,可能撑几天?陛下先前拨下来的粮食都快吃没了,灾民却越来越多,我是有心无力啊。”
许显纯看着一脸疲惫的胡廷宴,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陕西这次灾实在太大了,光凭陕西一省之力绝然渡不过去,必须上下一心,方有可能共克难关。
他出言宽慰道:“胡大人不必如此悲观,在本官来西安前,陛下已经下旨,拨银一百万两,和粮食五万石,由勇卫营周遇吉等正押往西安,随行的还有三千精锐骑兵以防不测。”
闻言,胡廷宴终于是精神了,他露出了一丝笑容:“陛下英明啊,这样陕西总算是有救了。”可一会后,他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银子倒是够多了,可这粮食五万石.....我怕也还是只能解一时之困啊。”
许显纯不急不缓的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嘴角勾起了几分弧度,笑道:“正因如此陛下才派我来陕西啊......”
固原的杨鹤接到胡廷宴公文后,立即召集总督府官员商议。
“督宪当立即发兵,速速平叛!”总督府大堂,孙传庭疾声厉色道,要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
杨嗣昌也说道:“督宪,当派兵马驰援陕西,若遇叛军立时剿灭!”
总督府左参议张会刚,固原总兵官杨麒也认为要出兵。
可杨鹤却眉头紧锁,不发一言,按照胡廷宴上报的情况,陕西各地乱子并不大,都是几十,上百人聚在一起抢夺富户的粮食罢了,最大的一支不过那王嘉胤有兵数千人,以陕西的兵马就足以自己平乱了,还需要固原出兵?
要知道自他来到固原以来,便扩充军备,给将士们补足了粮饷,让延绥,西安练兵,如今延绥和西安可以说是兵马齐备,装备精良啊。
而且固原周围的情况也不怎么好啊,他怕一旦调兵去陕西,固原附近出了乱子,那他这个三边总督就两眼一抹黑,自身难保了,他拿不定主意。
就在他犹豫之间,一总督府属官疾步而来:“启禀督宪!外面有人自称奉了陛下之命,前来见督宪!”
“快请!”杨鹤不敢怠慢,立时说道。
“是。”
不多时,一飞鱼服匆匆而入,此人看起来十分年轻,他头戴黑色纱帽,五官俊秀,虽穿着一身武官才有的飞鱼服,可那隐隐透着的读书人的气质却是藏不住的。
“下官锦衣卫孙之湜,拜见督宪!”
来人乃是孙承宗的次孙孙之湜,没奈何,眼下朱由检手里就这么多人,只能齁孙承宗的羊毛,不但把孙之沆调入勇卫营,还把孙之湜调入锦衣卫......他还想着把孙之澋也任个官职,还是孙承宗竭力反对才作罢。
孙家的忠诚,朱由检毫不怀疑。
杨鹤点了点头,没有起身,问道:“孙大人来此可是奉了陛下之命?”
闻言孙之湜拱手一揖,正色道:“正是,陛下有口谕要下官传于固原总督府文武官员。”
听得这话,杨鹤和众官皆起身,准备聆听圣谕,朱由检并未发下特旨,他们都不必下跪,站着以示尊敬便好。
“孙大人,请。”杨鹤挥了挥手,示意孙之湜可以说了。
孙之湜其实也是个新手,刚入锦衣卫不久,第一次宣读口谕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只见他神色凝重而又认真,又结结巴巴的道:“陛下口谕,令三边总督杨鹤出兵陕西,协助平叛!另对此些无君无父之辈,当严惩不贷,不得招安!”
“杀!”最后一个杀字,孙之湜念得倒有些气势。
在场众官听孙之湜说完,都很是惊愕。
出兵陕西协助平叛还好,可这些叛军,也不过是饿疯了,才行此打家劫舍之事而已啊,俗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千金难买人回头,改邪归正就是好事。
可陛下居然主杀!之前京城传来的一些风闻,说当今陛下暴戾恣睢,无论对勋贵还是大臣,甚至藩王皆是转面无恩,薄情至极,他们还以为是谣言。
可现在看来...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啊,陛下确实有些残暴了,对这些衣衫褴褛,腹中空空的百姓,都能下得如此毒手,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
嗨,这些官员哪里知道,对这场陕西民变,安抚是没有作用的,历史已经证明过了,那些义军见不利而降,见利则叛,周而复始,弄得天下不安,完全是一群流寇,四处劫掠,裹挟良民作乱,一路烧杀。
就算有义军真心想投降安定下来,可大明现在什么时期?小冰河!各地的粮食自己都不够吃,还给你们这些作乱又投降的人?粮食不够无法招抚,招了也会复叛,所以只有...杀!
朱由检当然不会犯这个错误,可他担心杨鹤会犯,所以派了孙之湜前来,西安胡宴廷有许显纯去了,至于洪承畴那他没派人去,他相信以洪承畴的精明会自有主意的。
堂内好一阵子鸦雀无声。
还是孙传庭率先打破了沉默:“既是陛下有旨,我等自然遵从。”
杨鹤不悦的看了他一眼,我这个三边总督还没表态,你个孙传庭说什么话?这只是陛下的口谕,不是圣旨!没有内阁盖印!听不听在我,由得你来替我表态?
可孙传庭话都出口了,杨鹤也只得说道:“我等谨遵陛下口谕,这就发兵陕西。”
见杨鹤表态,一众总督府官员也皆表示奉命。
固原总兵官杨麒高声叫道:“好啊!老子的大刀终于可以见见血了!”
杨麒信心满满,胸有成竹,完全不将那些饥民放在眼中,这几个月来以来,他麾下兵马补足了军费,扩充了人马,可以说兵精粮足,现在陕西有变,正好大展身手!
“杨嗣昌,孙传庭!”杨鹤朝二人叫道。
杨嗣昌和孙传庭互相对视了一眼,躬身抱拳道:“下官在!”
杨鹤将双手背在身后,面容肃穆,一字一顿道:“令你二人率兵五千驰援西安!”
“是!”二人齐声应道。
然后杨鹤转向总兵杨麒,思忖了一会,才说道:“杨总兵,请你率兵把守好各处交通要道,调集兵马随时准备扑平固原周边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