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五章 祸心祸世(1 / 2)秋水长天故人情首页

(一)

斩情心中所料其实一点不错,葫芦山上的老君封条确是被无情他亲手撕毁,当日他自西天极乐净土上的净水莲池中将忘情盗走之后,就径自将忘情所化这枝净水魔莲带回来舟山上的净心洞中,洞中一潭碧水,碧水中一枝娇嫩欲滴的清裳宜欢花,他盗来忘情原身就是为了以净水魔莲中的魔气滋养清裳,清裳虽被称为仙子,却仍然还是一只小花精,自己身内真元可以保她花身不灭,元神不散,却难以助她渡化人身,甚至连让她以花身清醒过来开口说话都做不到,所以只能以忘情身内魔气滋养,就这样二十年时日倏忽而过,清裳仙子终于可以自花形中脱胎化形,渡化人身,只是即是恢复人身,也一样是昏迷不醒,无情情急之下耗自身真元助忘情恢复人身,然后让他帮自己办件事情,只是此事许关系到杭州城中千万凡夫百姓性命,若是忘情不愿意帮忙,他也不会介意。

但是既然忘情本就是个毁天灭地的祸世魔尊,那自然,在他心中自然是从来不会去关心什么一口吞尽杭州城中千万百姓的祸世貘怪的,凡人倒是不能一口吞进一只烤鸡,但是他们会将成千上万的活鸡杀死之后用盐腌了,然后再挂在屋檐下风干,漫步杭州城中,哪一条长街深巷之中没有被整齐悬挂成一排一排的风干鸡鹅,还有鹌鹑,鸿雁,为了养活饲主全家而在田间辛劳耕作了一生的黄牛在年老体衰的再也拉不动犁,耕不动田,满以为自己从此可以安心的在山坡上吃草休息了此残生时,却被贪婪的饲主宰杀吃掉,有哪个凡人没有见过牛儿在即将被宰杀时眼中留下的血泪,但是又有谁为此而在心中动过一丝恻隐,在将羊儿拉去屠户家中时羊儿在三里之外就能嗅觉见屠户门前的血腥味道,它们心中自然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当羊儿为了活命而跪在地下不肯向前走时,饲主手中的棍棒可曾轻饶过它们一次,替饲主捕尽屋中老鼠的猫儿会被饲主活着放在蒸笼之中,蒸笼之中会放上一碗用酱醋调制成的汤汁,等到猫儿因为蒸笼中的滚热而喝光碗中汤汁时,也刚好被蒸熟,被如此对待的还有田间的乌龟和刺猬,凡人自来就只喜欢吃松鼠和青蛙的两条后腿的,不管螃蟹还是甲鱼,自来都是活着下锅蒸煮,渔船上一网捞上来的鱼儿总是以新鲜为好,最好上桌时嘴巴还在一开一合……

所以忘情不会伸手阻拦无情冒险自陡峭险峻的悬崖绝壁上爬去葫芦山巅的万仞尖峰上去撕毁那个什么太上老君亲手贴的封条的,经日里口口声声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太上道祖最终还是不能顺应貘怪吞食凡人的自然天道,所以他的封条毁了也就毁了,本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

……

但是让忘情万万没料到的却是,世间喜爱多管闲事的和尚道士竟然会是这样碍手碍脚的让人心烦意乱,谁知道那个茅山中的白眉老道到底是从哪里闲的没事偏要来葫芦山溜达转悠的,竟然对葫芦山上的封条被毁如此大惊失色,不惜丧心病狂的去吸食杭州城内不满三岁的孩童精血修炼杀血幡,这本来是花水无缺苦心算计之下的一个意外变数,忘情以为,既然极乐佛主他到时必定是会舍出自己身内三成心脉精血来修复葫芦山上的老君封条的,这个白眉老道也就没必要再继续留在世间祸害杭州城内的无辜孩童的了,所以就在身后一路上跟上这只白眉蠢道,在他又想要在夤夜之间潜进一家寻常人家厢房准备吸食在厢房中安睡着的两个无辜孩童精血时一剑砍断他后背脊骨,破掉他身上的千年功法,之后明目张胆的将他捆来玉净观前的斩妖台上,看看那些和尚道士在这种时候到底会不会来斩妖台前徇私护短。

在斩妖台前遇见斩情本不出他的意外,以斩情的脾气性子,怎么会允许妖孽在斩妖台上斩杀散仙这样的事情出现,他拔出剑来阻止自己斩杀白眉老道本不是他的错,毕竟被告未经审问定罪就上斩妖台,也确是不太符合他心中的法理正道。

但是,那又能怎样,白眉老道他那时已经吸食了杭州城内几十个未满三岁的凡人孩童精血,不管怎样都是死罪,凡人日日焚香叩拜佛祖菩萨和三清玉帝保佑自己全家平安确是不错,但是也仅仅只是祈求保佑而已,并没有给天上神仙任何权利去决定到底是牺牲孩子来保自己还是牺牲自己去保孩子,妖魔鬼怪祸乱人间,残害性命,世人确是也整日天灵灵地灵灵的乞求天神下凡降妖驱鬼,伏魔除怪,但是也并不会因此而将决定牺牲自己去救旁人还是牺牲旁人来救自己的权利交在任何一个神仙手上,为何一个在茅山中修炼了几年道法的散仙却以为自己是这尘世间的主宰,自己有权利替众生决定他们的一切,人间的律法尚且不许主家随意打死自家的丫鬟奴婢,三界中又有何人有权利决定一个活生生的生灵生死,打杀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尚且被称作是一尸两命,又何况是一个已经降生世间的无辜婴孩……

……

……

极乐佛主在葫芦山上以自己身内三成心脉精血修复好太上老君封条之后,没有立刻回去极乐天上,反而是要斩情和他一起去淮安城中一趟,因为淮安城相距齐云山不远,大约也就一百多里,所以斩情以为佛主是想顺路去趟齐云山上,将无情下落告知给南华上仙,斩情以为大可不必如此,因为杭州城本来相距舟山不远,径自去舟山上将无情带回来即可,何必要无故去劳动南华上仙他老人家呢,而且无情此次确是有错,正好可以借机将他扣在西天极乐净土上,佛主本来也不想他和南华上仙走的太近,毕竟跟着南华上仙,也未必能有什么太大进益。

但是及至到了淮安城中,斩情才明白佛主心中所想,因为极乐佛主此次前来淮安城中,只是特意前来淮安城中的云府拜会锦云侯云随风和他的夫人叶水晞的……

所以翌日,云随风和叶水晞就跟随着极乐佛主和斩情圣尊一起来到舟山上的净心洞中,斩情一来到净心洞前就一眼看见忘情一剪孑然而立的淡青身影,看见是他来了,忘情淡淡的抬起头来,一对深深埋葬着天地之间一切寂然沧桑的深湛清眸波澜不惊的与他一双横波流转的翦水清瞳四目相对,七分相似的淡青容颜,一样无二的挺拔剪影,却终是一神一魔,一善一孽,虽是一体同生,却终难殊途同归……

“你总算来了,”忘情一脸淡淡的看着他的眼睛,“若非如此设计,一个佛前护法的凡心又怎是那么轻易就会动的,”忘情忍不住蠢动着自己一双止水波澜的深湛眼眸,“无缺他只是想刺激你一下,葫芦山封条上的三成精血,他只取来半盏就已足够……”

“若非佛主特意施法将那半盏精血化在封条真言上,他又如何能轻易取来,”斩情的眼眸一瞬之间忍不住微微动了一动,“你听着,佛主已经算到,今日已是你维持人身的最后一日,为了贪求继续维持人身而催动无情传授给你的真言秘法,结果只会烟消云散,魂飞魄散,因为无情替你渡化人身时自己已经是真元虚亏不堪,是强行以逆天之法催动真元,非但自己身子会更加虚亏下去,也会牵连你不能继续催动真言维持人身,强行催动只能魂飞魄散,”他说。

“本来就是一个意外的孽障,魂飞魄散,又能怎样,”

“都这时候了还如此任性,一个祸世魔尊,能不能干点正经事情,”

“哼,一个祸世魔尊也一样是受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而生,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本是一个意外孽障的最好结果,”

“但是千万不要忘了,你是在西天极乐净土上的净水莲池中生出来的,你是生是死,只有佛主他老人家说了才算,”

“就算是西天佛主,也无权判定一个生灵生在世上的一切,”忘情忍不住冷冷笑笑,“擅自判定一个生灵生在世上的一切本是佛门一脉通病,判定忘情此生的一切只是在锁魂塔前看守护卫,静心清修,终究只是你的佛主心中一已私愿,”他说。

“净水莲池只是刚好对着锁魂塔,而且你上辈子也不是被本座亲手扔进去的,”斩情无奈,“你现在必须立刻跟本座乖乖回去,”他说,“人间容不下你并非只是因为你是个祸世魔尊,而只是因为你不是凡人,就算是天庭神仙在人间待长了也只会招人嫌憎厌弃,”他忍不住微微笑笑,“你该知道,神仙妖魔在凡人心中的分别,只是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一些好处,”

“身为佛前护法,这样的言词本该是口业罪过,”忘情冷笑,“敢则佛门一脉自来只以为诽僧谤佛才是十恶不赦的罪过,诽谤众生却从来不是什么罪过,”他说,“将自己看做在众生面前君临天下的至尊皇帝,也一样是佛门一脉的通病。”

“好,你说的很好,”斩情无奈冲他笑笑,“但是众生最终却选择了让玉帝佛祖来当他们的皇帝,而没选择妖魔鬼怪,这到底是为什么,”他问,“难道不是选择玉帝佛祖来当皇帝,自己可以好好的在人间过自己的安稳日子的吗,”他说。

“凡人生来喜欢将自己的命数交在别人手里,这又有什么办法,”

“其实很多时候,自由是种无奈,”斩情一言及此,忍不住轻轻叹口气说,“三界之中的秩序总是要维持住的,而生在既定秩序中的众生,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自由,”他说,“因为自由往往是需要很大代价来交换的,街边的乞儿生来就自由自在,但是他们心中最羡慕的,却是那些在深宅大院中被家法礼教管束着的少爷小姐,”他微微涩笑着说,“当然,你是魔尊,自然是生在红尘之外,不知凡夫俗子活着的艰难的,而常言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本座知道世人眼中最值得称赞颂扬的三界第一反叛英雄是花果山上那个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他说,“但是又有谁想过,齐天大圣他当日就算是当真将玉帝赶出灵霄殿去,自己做了天庭皇帝,三界在他的统治下会变成什么样子?”他问,“凡夫百姓又不是花果山上的猴子,整天不吃不喝的跟着他一起在江湖上打打杀杀?”他无奈叹口气说,“他或许能够给三界众生玉帝佛祖都给不了他们的无边自由,但是,人间的凡夫百姓,却未必当真有福气来消受这样的无边自由,”他说。

“若是忘情此生情愿以自己性命来争取天下苍生一个不将命数交在玉帝佛祖手中的自由呢,”忘情忍不住微微冷笑一声,“前日里白眉老道在杭州城中做下之事,他日玉帝也未必做不出来,”他说。

“白眉道长此事做的确是有些不对,但是三界中本就难寻真正公正,那些被吸食精血的孩童只能怨自己父母是两个无任何道法在身的卑微凡夫,就像是那些被当做童男童女血祭的孩童只能怨恨自己父母是两个弱小无助的村夫田妇一样,”斩情无奈冷言,“所以佛主在菩提树下,闭眼不能换来众生平等,睁眼不能换来苍生喜乐,帝父在昆仑山上,也一样是闭眼不能换来三界安然,睁眼不能换来世间清欢,唯有日日以天道无情道法自然让自己心静如水,但是你生来道法精深,身世尊贵,那白眉道长再怎样也杀不到你身上,你若有心救渡世人,本该先让自己有一个可以肆无忌惮救渡世人的尊贵名位才可,别在继续跟着这个花水少帝任性胡闹了,他是帝俊尊皇亲子,但是你不是,”他说。

“花水无缺只是以佛主半盏心脉精血当药引炼化成了一颗九叶流珠丹,也不算太过胡闹,只是九叶流珠丹和清裳仙子元神相冲,可以让她醒转,却也让她在醒转之后记不起来自己是谁,但是世间也只有此法可替她续命,既然佛主来了,咱们一客不烦二主,请佛主助清裳仙子恢复记忆,忘情自会回去西天极乐净土上领罪……”

“哼,难道不是因为当日在披云山上强行解除慕风颜封印所受牵连,你们当日之举彻底散去清裳仙子前世记忆,却未料到今生记忆也会受到牵连,”他说。

(二)

人间四月的西子湖畔,杨柳垂岸,碧波清澈,断桥烟雨,飞花残落,断桥上一个执手撑伞的少年侠客,怀中温柔搂抱着一个大约十六七岁模样的清丽少女,眼睛一动不动的定睛看着断桥上的人来人往,好像是正在安静的等待着什么人出现一样。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只见一个四十几岁的乳娘撑着一把花伞匆匆来到断桥上面,一看见断桥边上的少年侠客,急忙心急如焚的一头撞上前去。

“杨少侠,多谢你救了我家小姐一命,”乳娘说话间已经急急的将少年侠客怀中搂抱着的清丽少女小心搀扶过来,“都怪老婆子粗心大意,只为了贪图替夫人多买些胭脂水粉,就将小姐一个人放在卖水粉的摊子上面,谁想到一眨眼工夫,小姐她就已经被歹人顺手抱走,”乳娘看起来一脸后怕不已的紧张样子,“若不是少侠你及时相救,小姐只怕是会被那些歹人给卖进青楼里面去的啊,”她说。

“乳娘不要如此自责,杭州城中拐卖少女的歹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大胆猖狂,本是清封除暴安良不济所致,乳娘放心,清封绝不容这伙贼人活着逃出杭州城去,”少年侠客一脸咬牙切齿的伸手轻抚一抚腰间长剑,“明年今日,就是他们的祭日,”他说。

“杨少侠,听老婆子一句劝,令尊大人好歹也是杭州城中的总兵大人,你在江湖上如何刀光剑影,抱打不平都可以,但是日后若是到了淮安城里,还是不要擅自弄出人命才好,”

“乳娘说笑了,人牙子本就无罪也该杀,即是在淮安城里,也没必要将他们送去府衙大牢中浪费粮食养着,”

“少侠,老婆子说句不该说的,虽然你今日舍命自歹人手中将清裳小姐救下,但是锦云侯他毕竟在淮安城中说一不二,若是他日你到了淮安城中,淮安府尹接到人命状子,按规矩递去云府中复议,锦云侯又怎会对少侠你法外开恩的呢,”她说,“少侠你也知道,云杨两家本来就是世仇,当初锦云侯的姐姐嫁给杨总兵,本就合族反对,老婆子只怕,到时候锦云侯他说不定还会借机对少侠你公报私仇,故意报复的呢,”

“乳娘多心了,锦云侯他,绝非如此奸邪宵小之人,”

“但是杨少侠,须知世道艰险,人心险恶,老天也有不长眼的时候啊,”

“不,上天从无不长眼的时候,只是有时候,上天也会嫉妒,被上天嫉妒之人,不管怎样都是在劫难逃的,”他说。

……

……

花水无缺只在断桥的另一边撑着一把破旧的红油纸伞孑然一身的静静站着,其实身为一个神尊帝子,他本是连伞都不用撑的,因为人间四月里的清风细雨根本就不会打湿他的头发,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能够凑近了仔细看看她的,虽然她在他眼前一直只是被另一个男人温柔的搂抱在怀中,但是毕竟,她的眼睛看见他时,脸上却瞬时间泛滥出一丝如三月桃花般的娇嫩笑容,他已经很满足了,前世今生的执念轮回中,她的记忆中毕竟有他,虽然,她现在已经不记得往昔的一切,但是能够有幸在亲生父母身边度日,已经是上天恩赐,幸而酆都大帝不是个很细心的,才让水铃圣王和水晞仙后在轮回转世时悄悄将忘川水吐掉,他们自然是放心不下清裳的,即是不得已投胎为人间凡夫俗子,也要留着前世记忆知道清裳到底会身归何处,是极乐佛主有意将他们自淮安城中带来舟山上的,左右清裳已经失忆,被带回去云府之中只需向府内下人胡编一个寻回幼年失散女儿的谎话,云杨两家世仇自然是和他们二人没有任何关系,有前世记忆之人,对今生亲缘会看的很淡,而且杨家上一辈人许是和四铃皇族无甚相干,但是杨总兵的二子一女,清封,清灭,清黛,却是当年的风铃太子,火铃太子,月铃公主的转世之身,杨清灭现下正带兵在淮安城往北二百里出驻扎,防守金军南下渡过淮水,杨清封此举是想趁机讨好云随风,缓和两府之间关系,四铃皇族现下都已经是人间一介前尘尽忘的凡体俗胎,水铃圣王和水晞仙后也只是寻机吐了忘川水而已,即是从此生开始修仙,没有几十世修行也是连一个散仙都修不成的,所以当日这忘川水,喝不喝下又有什么不一样的,执念前尘本就是世间最大苦厄,但是忘情他,既然已经被佛主施法维持住人身,却偏偏不愿意跟随斩情回去普渡山上,还是一心想要去受这个执念前尘的残虐苦厄,他现下该是已经因为在淮水一线的战场上救下大金南院狼主性命而被狼主收为义子了才对,其他护驾有功的金军兵将也不必羡慕他什么,因为这本是当日他在追魂镜中看到的一切,大金南院狼主名叫完颜耀辉,女娲大神当年对六尾狐族并无任何偏私,他们在人间也一样是以凡体俗胎度日,只是耀辉天王当年的忘川水,没吐出来。

生死轮回戏一场,当年,本是自己亲手将他扔进锁魂塔中,他却在心中恨透斩情,他和斩情之间本就只是一滴精血的血脉牵连,他却拼命想要抓住这一滴精血牵连中的一切雷霆雨露,他不介意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毕竟一个天生地养的祸世魔胎,若是在尘世间没有一丝爱恨牵绊,孑然一身浪荡三界,最后也就只剩下此身散于天地了。

其实在忘情的事情上,斩情多少还是有些怨恨自己的,无情知道,因为当初,自锁魂塔中将忘情带出来的也是自己,那时,这个不可一世的祸世魔尊,在自己跟前却是那样温顺乖巧的让人心疼,他未必是惧怕锁魂塔中那些残虐刑罚,他只是心中有些委屈,许是因为斩情一直未曾出现在锁魂塔前,他失望了,他未必是以为斩情一定要徇私将他放出,他只是怕斩情以为他是个拖累,存心想要他被永世关在锁魂塔中,其实那时他色身已灭,和斩情之间唯一的一滴精血牵连已断,斩情确是已经没任何必要亲身前来锁魂塔前,那时的忘情,也曾是一个想要将自己此生命数彻底交在斩情手上的单纯生灵,但是斩情当年,却连一个西陵名分都不愿意施舍给他。

其实白帝是太白金星儿子,斩情是太白金星孙子,太白金星姓李名长庚,父子二人本该姓李才对,但是随母姓本是三界中的各路神仙妖精都很喜爱的风俗习性,所以忘情心中其实也一定是很喜爱西陵这个名分,只是前世他从未被称为西陵忘情,今世也从未被称为西陵鸢裳,所以现在,斩情也只能在淮安城外眼睁睁的看着他化身称为一个金军小兵,在两军阵前舍命救下完颜耀辉,因为是隔世父子,完颜耀辉一眼看见他时就自然投缘喜欢,立刻想要收他当义子,这本是生死轮回中最为残虐的一件事情,只是这样的残虐,只要放下心中一切尘缘执念即可彻底了断。

佛主以为清裳记忆能不能恢复只能看上天机缘,但是恢复了,却要以一世花开无悔无怨的花精之身,历经生身父母在人间一世一世生老病死,毕竟昔日风铃太子现在也只是杭州城里一个前尘尽忘的凡体俗胎杨清封,而且今生,是第一次和清裳遇见,只是他不知世间一切偶然之间的萍水相逢,都本该是一次千年延续的久别重逢,缘起三生,因果相续,十二因缘牵引之下,也不过是人间一场匆匆而过的繁华锦瑟,只是这世间繁华中只要有了清裳,却像是在倏忽之间变得很不一样了,让她在失忆中像是只若初见一样的喜欢上自己本该是件很轻而易举的事情才对,只是,自己若是真心爱她,却本不该如此……

……

……

云水尘恨和沐水云莲一直在西子湖畔的清风细雨飞花散落中远远的看着断桥上的一切,直到看见乳娘带着清裳在断桥上拜别了杨少侠转身匆匆离去之后才终于稍稍的松了一口气,其实当时若不是有花水无缺他在一旁暗中出手相助,这个一介凡体俗胎的杨少侠纵是武艺再怎样高强,只怕也未必当真能够那样容易的自歹人手中顺利将清裳救回,爱与执念的分别仅止于此,她若真心爱你,就在她身边精心呵护照料她一生一世,她若未曾真心爱你,就一生一世也不要让她知道你在她身边,若是当真不管她爱不爱你都要让她看见你对她的爱,对你的感激愧疚只会让她一生一世煎熬痛苦,不得幸福快乐,那又怎会是真心之爱,充其量也只是心中一捻疯魔执念而已……

虽然也有人说,不管你见不见,恋不恋,爱不爱,自己的人在那里,恋在那里,爱在那里,你可以不见,不恋,不爱,但是我却仍然会永世在你心里,但是这样执迷痴狂的爱却又是何必,一个人的伤心两个人的痛苦,一个人的执念两个人的罪孽,以花水无缺的慧根,自然是不会如此去爱的,西子湖畔的人间四月天里,清风细雨,乱花残落,断桥烟雨中那一抹三月桃花般的娇嫩笑容,兴许已经是他和清裳仙子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段尘缘了,从今以后,他或许就只是淮安城中一个长年借住在清音寺中的小小江湖郎中,在淮安城里依靠替人诊治疑难病症赚些散碎银两,交付自己在清音寺中的客房租金和茶饭银钱,他或许此生此世都会寸步不离的守护在她身边,但是她不会知道这个长年借住在清音寺中的小小江湖郎中,他到底是谁,因为在秋水长天的淡青烟水之中,每一次的错眼回眸,每一次的擦肩而过,他总会用一盏月白青纱将自己的如水容颜给轻轻遮掩起来……

烟云缭绕的天庭仙境,小桥流水的灯火人间,天庭御苑,莲生五彩,人间四季,花谢花开,但是佛说,终究是幻……

梵音袅袅的极乐净土,晨钟暮鼓的山间古刹,西天净土,花开四季,一花一如来,山寺清净,古木参天,一叶一菩提,但是,佛说……

……

……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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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之后,齐云山下,一座苍松翠竹环绕当中的小小陵墓前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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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衣衫单薄,容颜清丽,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有余却袅袅婷婷似九天仙子下凡,仙姝妩媚似瑶池帝女倾世的青衫少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伸手抚弄在眼前一座纯白如雪的汉玉陵墓上面,温柔似水的将身边花篮里面那一张又一张金箔黄纸执手扔进陵墓前一缕细碎青烟之中,以此来祭奠前日里在齐云山下一夜之间横遭惨死的十二只小小黄毛雀鸟。

祭奠完毕之后,她轻轻的转过头来,招呼身后的几位小小侍婢将自己小心搀扶起来,之后吩咐她们好生在这十二只惨被猫儿咬死的小小雀鸟陵墓前面祭祀上果品清酒,香花宝烛,然后就一心一意的跪在这里为这十二只无端殒命在猫儿口中的小小黄毛小雀安心守陵三天,三日之后自当回去云起客栈之中领赏,至于她自己,就不必劳烦她们亲身护送自己上齐云山上去了,因为这几日里齐云山下一直阴雨连连,浮云蔽日,今日好容易是个拨云见日,风卷云流的绝好天气,她想要一个人去齐云山上看看,看看山上那些梧桐花今日到底是开花了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