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疏,晚风习习,初春将至,夜色笼罩下的铁瓮山犹如环绕通江县城周边的群山中鹤立鸡群,如明珠点缀其上的山庄此时灯火摇曳,庄门外义军营地那座巨大的临时烽火台熊熊燃烧,滚滚灰烟直冲云霄,与为庆祝庄主大婚燃放的绚烂烟花交相辉映,即使离开山庄很远的山腰处,也可以清晰地看见。
随着零星的碎石掉落,铁瓮山曲折的山道上有一队人正快马疾驰着,这队骑兵举着大蜀字样的旗帜,身着方氏义军的甲胄,由李方尧带领,他们骑马沿路下山的速度虽然不慢,但马匹毕竟离不开道路的束缚,很快便被身旁幽暗山林中窜出的无数黑影超过了,那是常明领一队山庄人马,正在徒步疾奔,这些山民们早已练就了一身无须山道便能快速下山的轻身功夫,此时正携带着从义军手中缴获的劲弩,同样是义军的打扮,沿着倾斜的山势,越过嶙峋的山石直奔下山。
正在此时,一阵号角声从山顶传来,婉转悠扬荡气回肠,一听便知那是众位御灵师齐齐爬上山庄各处的铜柱顶端,同时吹起了柱子顶部的巨型玄鸟号角。
每到夜深人静时,当御灵师响起这种曲调旋律的笛曲,玄灵兽听见以后便会由痴傻之人化为可怕的黑眚,而如此号角齐鸣的音量,甚至能覆盖至铁瓮山山下。
他身后的一个庄客一边碎步小跑,一边小声说道:“庄主,咱们山庄号角一起响起来真是威风得紧,小的自打来山庄,还是头一次见识。”
旁边一个取笑道:“戏台后头的锣鼓!你来山庄才几天?见识过什么排场!”
“嘿,没吃过猪儿肉,还没见过猪儿跑嗦?我给人肉锅儿匠做脚夫的时候就见过山庄的号角一吹,那场面,山庄人马黑压压一片过来,我就是那时见着才一心想要投奔山庄的。”
提着长枪疾奔的常明厉声呵斥二人:“闭嘴!今夜不许聊山庄的事,别给那些叛军听到露出马脚!”
自从山顶之围被解,樊尘功便立即给山庄各人分配了任务,常明负责的是带领乔装打扮成禁军的庄客,往山脚处支援带着黑眚的老太君。
本来应该是由他带领一众山庄妇孺老幼离开山庄疏散去往别处,但那怎么是一个庄主应该做的?
他要亲眼看一看,常灵的媳妇是哪一位,他的迅白缨又是不是给老太君拿去了。
今夜变故历历在目,此时想来羞愧难当,只想着这个新任的庄主不能再窝囊不堪。
铁瓮山离通江城三十里,下山十五里,平地十五里,众人一路疾奔时,已经来到山脚下,眼前一片开阔,便是通江城郊野地,连排的大蜀义军营帐一眼望不到边,围绕在通江县城城楼前。
身后马蹄声阵阵,那是李方尧的马队前来汇合了,只见樊常青和几个弟子将手里的大蜀旗帜分给众庄客,李方尧则纵马来到常明身前,翻身下马与他一同步行:“那一边高地是大蜀的中军,那一边地势稍低处便是大蜀的后军。方剒此人过于自负,未把小小的通江县城放在眼中,不仅营地只扎在城楼一里之外,还只设了一处后军大营,贪图方便,也是天意。”
李方尧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即便如此,后军周围还有一层围墙环护,守备跟中军营帐一般森严,各处都有专人把守,混是混不进去的,好在你等是禁军,本有卫戍之职,可以尽量靠近一些,但要叮嘱兄弟们切莫与其他人等接触,遇到督军夜巡,到时就只能全靠你自己应变了。”
“如何说辞师父先前跟我说过。”常明点点头,扭头对旁边的庄客吩咐道:“传下去,不准说话,看看身上带的火药分量,互相再匀一匀。”
李方尧伸手为常明理好领巾兽肩,又顺了顺他腰间的腰牌:“你们樊家对我不薄,我却害得山庄落入这般境地,你可会怪我?”
常明摇摇头:“不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此番举动自有苦衷,其实师父决计要投方氏,对抗神州朝廷,常明一样愿意跟从。只是我那几位长辈,并不把我这个庄主放在眼里。”
李方尧淡淡一笑:“你几位长辈本来并不想将庄主之位传与你,恐你难负重任,成亲时那个调包的刺客,我也全都不知情……想来是云渃这丫头,听了你家长辈的什么话,就……”
常明嘴角抽动了一下,打断道:“今日之事,我与师父一样都不知原委。不然,怕我戏演不好……”
李方尧瞥了一眼常明,不动声色地缓缓说道:“你大可不必到这里来……”
常明狠狠说道:“既然身为庄主,就更要让他们看看,我常明是不是真的不堪其位。”
队伍很快便来到了方氏义军营地的大门前,李方尧高声喊道:“大蜀靖北军灵骑营都尉李方尧,带部属前来领命。请问葛都监,方将军现下何处?”
一个中年军官站在木材临时搭建的门楼上应道:“正等着你呐,都尉速去中军大帐中复命。”
大栅门缓缓打开,常明等人跟着李方尧鱼贯而入。
那葛都监突然冲常明喊道:“唉,禁军的兄弟,怎么不见左骁卫来?”
常明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要扭头去看李方尧,却拼命忍住了:“左骁卫在山顶多喝了几口有些不支,骑不了快马,便吩咐我们先到,随后赶来。”
“哦?他也跟方将军一样喝多了吗?”葛都监冷笑一声:“攻城赶不上,进城他保证在。”
这才蒙混过去。
常明带领的这一队乔庄禁军,为数不过百人,进入营地不久之后便与李方尧分道而行,按照事先交代的位置,很快就找到了方氏义军的后军大营,营地大门前岗哨密布,守护着高耸围墙后全军的粮草。
初春时分乍暖还寒,冷风呼啸不住,云雾缓缓遮住当空皓月,显得夜色愈浓,唯有通江县城的城楼此时灯火通明,时不时还有火箭飞出,照亮城墙外的空地。
“梆梆梆!”
打更人敲梆声响起,常明已经不懂神色地带着手下的人马围绕义军后军营地整整转了六圈,一路默默走来,除了反复观察那些岗哨之外,还能清楚地看见远处黑魆魆的江面上有几条快船从通江城的码头驶出,正在悄然靠近义军扎营地旁的水域,显然没有巡逻返航的意思。
想来必然如樊尘功所说,是樊尘庸骑着黑眚进入通江城,通知那边的内应行动了。
方氏义军的岗哨显然也能看见江面的情况,却始终没有动作,反而让常明愈发紧张,他终于神不守舍地的止住队伍进行的脚步,抬起头不停向中军营帐方向张望,却正好迎上了一个义军将领的目光。
那是先前把守营地大门的葛都监。
“兄弟,我看你们在这里转了多时……呃,对了,左骁卫还没回来,是在等他吗?”那葛都监领着两个军士走了过来,好奇地问到。
常明脸色煞白,稳住心悸恭敬地抱拳答道:“今夜攻城事情重大,营地内各处更要严加把守。我等奉方将军之命,在此固守后军大营。”
那葛都监见他行礼,反而乐了:“兄弟这般真是客气,恐怕才刚入禁军不久吧?哎,看几位禁军的兄弟都有些面生,全是新来的?”
常明早有准备,抬手指着身旁的庄客说道:“确实,比如这一位,就是不久前才刚从巴州来投奔义军的。”
葛都监恍然:“巴州?老乡啊,我也是巴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