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老爷捶击胸口,干涸的眼角两行热泪沁了出来,许久才道:“那日我做完活计,归家之时,我妻子竟倒在门前,额头磕在门槛上,破了个大洞,血流不止,我叫来村中最好的郎中,也没能将她救活……”
他沉默许久,嘴唇微微颤抖,许久才继续道:“在后来,便是我独自领着莲儿长大,上天眷顾,莲儿的心智并不似她娘亲,从小便聪慧伶俐,村中之人皆都欢喜她,有她作陪,倒也算从丧妻的悲痛中走了出来。”
提到女儿,他的神态明显舒缓了些,又说道:“莲儿八岁那年,我师傅生了场大病,将我唤至床前,言说将整个工坊交由我打理,但他最是放心不下那女儿,一定要让我与其女结成姻缘,改姓为陶,改姓倒算不得什么,我本就不知出处,但在结姻缘,虽师傅言辞恳切,可我曾在便在妻子墓前发誓终身不再娶,自然毅然拒绝了他。”
他使劲抓挠了一下大腿,脸上露出舒适的神色,继续道:“那日归家,莲儿见我面露忧色,遂问缘由,听完后,没有丝毫犹豫便劝我,言说她终究是要嫁人的,不能陪我一辈子,若能有个伴,她也能安心。”
陆离均心中暗道:“真是个懂事的好女儿。”
陶老爷继续说道:“师傅的女儿我私下接触不少,相貌平平,小毛病也不少,但也算是个过日子的好伴,我左思右想,于妻墓前磕了三个响头,次日便应下了师傅的要求,同夫人入了洞房,结了姻缘,也承了这份陶家家业,相安无事几年后,家底也愈来愈殷实,也搬入这城内,夫人也诞下了兰儿。”
生养之事本该庆幸,可陶老爷的面色又沉了下去,语气沉痛道:“可老天偏偏在这时候又捉弄于我,莲儿十三岁那年,不知何故跌入水池当中,溺水被人救起,在醒来之时,心智竟与一垂髫小儿一般无异,这一定是我违背了当时发的誓,她在底下不满意,在莲儿身上作孽了!”
陆离均想到刚刚镜鬼所说,没能忍住,开口打断道:“恕我插一句嘴,这世间没有那么多怪力乱神、因果报应之事,有时说不定是人所为之。”
陶老爷并不反对,眼神一闪,抓挠着脖颈,定了定神继续道:“兴许吧,那之后我便将将她的房间移至东厢,让一名侍女日夜照顾,直到那姓律的公子上门,生的贼眉鼠眼,言说是郡守世子,看上了莲儿,要上门提亲,我自是不信,亦不敢将莲儿交由他,但由不得他油嘴滑舌,加之各种女子粉黛之物,将夫人和兰儿哄得欢喜。”
他的脸上添了几分恼怒,咬牙切齿道:“我看在眼里,但未曾好多说什么,毕竟也未曾伤害宅中之人,可那奸人竟……竟然意图对莲儿行不轨之事,此事传遍方圆,莲儿受不了耻辱,投入东厢的莲池中,溺水而亡,宅中自此便没了清静,日夜有怪事发生。”
说着,又将手伸到衣领当中,使劲抓挠着,又粗又黑的毛茬细密的长在他的胸口。
陆离均看在眼里,也并不着急过问,接话道:“也就是说,东厢房死去的是大小姐,这些日子也都是大小姐的亡魂作祟?那陶老爷可曾亲眼见过?”
陶老爷皱眉道:“我倒未曾见过,兰儿和夫人,侍女和门夫,都言说于夜间见过一名白衣女子,能穿墙散形,青面獠牙,吸食人血,凶恶无比,宅中下人也因此逃了不少,东厢房自那起便封了起来。”
大致理清了事情的脉络,陆离均问道:“对了,陶老爷,你身上是有什么不适?为何一直在抓挠?”
陶老爷叹了口气,苦着脸道:“夫人前些日子着了魔,四处寻那方子,让我喝下,说是什么生子之方,每天早晚一副,我想这诺大的家业也得有人继承,便也随她去了。”
陆离均点了点头,说道:“明白了,陶老爷你放心,我这便去东厢房看看。”
陶老爷急忙拉住他,耷拉个脸,眼神恳切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若当真是她,能让我与她见上一面?另外也请不要伤她,让她能轮回转世,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陆离均并未拒绝,同意道:“若她愿意,我自当如此。”
陶老爷急忙拱手道:“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陆离均并未多留,转身朝着东厢房行去,思索着:“想来这陶老爷还有所隐瞒,黑茬应当是毛发,他应当便是那长毛凶兽,这宅中的鬼怪,对夜里所发生之事全无印象,记忆停留在死之前,夜里的鬼怪,是对恶念的放大体现?还是白日的反面?”
他摇了摇头,否定道:“兴许都有,是是非非,不过一念之间,无对错,无善恶,念头起则生是非,念头通则是非灭,可这人世间,有多少人能做到念头通达?”
正如此想着,陆离均已然将堵门的重物移开,钥匙插入锁孔,“咔嚓”一声,尘封许久的东厢房门被打开,同他在杂间看到的景色无异,其中并不似陶宅其他地方一样充斥冷意,一股暖意夹带着淡淡的莲花香从门中透了出来,令他舒畅不少。
他走入其中,并未见到其他人影,遂一路朝前行着,路过一处小拱桥,一尊雕像赫然在桥的尽头伫立着,想到昨夜梦中事,他对着雕像几番问候,但等许久,也不见雕像有何动作,他索性开口喊道:“有人吗?”
池塘中,靠近岸边的一朵莲花轻轻一颤,少女轻灵的笑声在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