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房道长会算命吗？”这是石燕进入面试间跟我寒暄之后的第一句话。
她果然是喜欢算命的。
“师父教了一些，但师父也说，命不轻易算。不过，运势倒是可以推演一下。”我回忆着师父跟其他人算命前说的话，要抓着胡子说，可惜我没有胡子，只要捋了捋光洁的下巴。
“这个我懂。”石燕直接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红包递给我。
其实，当时我的意思是可以免费算的，因为师父说，咱们魔道之人不看因果，但求本心，收不收钱全凭眼缘，看着来人舒服，就不收钱，看着来人自己难受，站起身就走。师父确实也是这么做的，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很有钱的人坐着轮椅被人抬上山，专门求师傅算算他是不是真的跟医生说的一样只能活半年。可那人说话的语气太蛮横，当然我其实也是在下山之后才知道那人是蛮横的，当时我感觉到的，就是心里不舒服，本能地想要离开他。师父当时应该也是，只是他似乎有一些气愤，对着那人大声喊着“滚”，然后不等那人和他的犬牙们说话，就直接几个飞腾跳到山脚下。
我的轻功不如师父，但也不是那几个人能追得上的。追着师父到山脚下的时候，师父已经到洗浴中心门口，换好了鞋子和衣服，跟我说：“你去吃自助餐！今天真晦气，师父心中有心魔作祟，要去三楼找技师，找大师帮我破解心魔，你直接去二楼食堂，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
石燕的红包我接过来了，因为我看着石燕，本能地想要去顺从，反而如果不接，会有一些心中忐忑。
但我的本意还是要说明，这也是遵从我的本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命和运是两个概念，命多半是定数，运多半是变数。只是运的变化是有规律可循的，所以，运可以推演。”我跟石燕这样解释道，将桌子上的红包向旁边推了一下，推到距离我和她都很远的地方。
“呃------”石燕皱了一下眉，又立刻和颜悦色地对我说道，“明白，子房道长就帮我算算，我今年的运势，怎么样？”
我看了看她的面相，两眼皆是单眼皮，是实干型的面相，意志坚定，雷厉风行，刻苦踏实；眼睛长而不高，做事稳、准、狠，这样的面相往往决断力强，是能够成大事的面相；下巴圆润，个性刚毅，信念执着，是十足的行动派，冒险派，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这样的面相，要么豁达成就，普济万民，要么造化心魔，祸害一方。
虽然没有进入过职场，但师父曾经教导过我——“子房啊，给人面相也好，算命也罢，关键不是你能看出什么，关键是对方想让你看出什么，这一点儿很重要。你想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来人想听什么。当然，如果来的人你看着不舒服，又真心想要恶心一下对方，就挑他不想听不愿听和不喜欢听的说，咱们自己痛快最重要！遵从本心啊，子房！”
“需要我的八字吗？”石燕见我不回答，便又问道。
“哦，那个不用。要不，我给你测两个字？”我对石燕说道，说完便从自己的挎包里取出了我的文房四宝。
我自己是用毛笔的，所以经常随身带着文房四宝。我的纸是宣纸，生宣，因为喜欢水墨画，尤其喜欢水墨晕开时的那种自然洒脱；我原本用的墨是劣质的墨，只是师父走后，我才把他手里的那一方砚台和墨留着了，我口中念着的是“算作纪念，想师父的时候看一看”，但本心更像是占有，垂涎已久的占有。
石燕的动作很快，在我取出纸笔的时候，她已经打开了桌子上的矿泉水，蘸着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变”。
她的字很大，变字上面写得小，下面写的大，那一捺像是伸出了长长的腿，用脚踢倒桌子似的。
“那个，要写两个。”我见她已经开始写，便又将笔墨纸砚放了回去。毕竟我那纸和墨，用来写字有点儿浪费了。但这个浪费其实不是我的本心，而是在看到她在桌子上写字之后的理性认知。我的本心应该是希望她用我的文房四宝的，要不然也不会那么自然地想要掏出来。
“你写这个字的时候，心里可有想着什么？”我问道。
“就想着当下，不是要活在当下吗？”石燕回答我道。
活在当下是我经常看到的词，小糊涂的师父经常说“慎莫念过去，亦勿愿未来，过去事已灭，未来复未至。施主，莫过于活在当下，扫地就扫地，不念其他；吃饭就吃饭，不问它事；睡觉就睡觉，莫念明朝。”
可是，我师父曾经跟老和尚吵架，不，论道说：“老和尚，活在当下就是一句废话，昨天骂了你，不痛快了，想起来还想骂你；我骂你的时候，你不是还说什么‘你昨天骂过了，怎么今天还骂’，你要是不念过去，你怎么记得我骂过你。”
后来师父在洗浴中心前台时，当着小姐姐的面教育我，那时候，那个小姐姐被分手了，便上山找了老和尚开导。老和尚跟她说了很多，后来师父听说了，便骂骂咧咧地下山，专门找到那小姐姐，对着我说：“子房啊，山上那个和尚啊，是不行的。什么叫活在当下，当下我苦恼，苦恼算不是当下？不念过去，可我不念它，它带给我的烦恼就没有了吗？咱们道家讲阴阳，过去是阴，未来是阳，现在是不存在的。当我跟你说现在的时候，其实心里想的是未来，而你听到的时候，那个现在已经是过去了。这些你未必懂，你来！”
师父让我站在小姐姐身边，然后取了一个电灯泡给小姐姐，让小姐姐照着我说：“你看，你是你，但你的影子难道就不是你了吗？”然后又取出一张纸，在纸的一面吐了唾沫，然后举着跟我说，“你再看这张纸，干净的一面是纸，但如果没有被吐了唾沫的另一面，这张纸还是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