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本草膳庄后,吃的就你看看,这样子不亏待她吧。穿的我家里有的随便她穿,衣服大点套身上更是仙气飘飘,她本是不挑食不讲究穿着的妹子。我听了她悠悠沉静的复述后,心情特别激荡,我李白丽自认够倒霉的人了,怀着责任进了土匪洞穴,生下孩子后男人变烈士;来到老家里,父亲翻脸不认人。而田潮姿挑着一个孩儿千里寻父,只是知道这男人是潮汕人,叫二马兄,真实名字不知道,孩子父亲还是到德彰家完婚的,天下有这样的傻妹子吗。当然,我过后知道女兵崽没和你成婚,可那位置空出来也不是留给她的。阮氏琳好歹知道,她只是要个南洋妇人的名分,毕竟许多男人在南洋谋生,盘活了经济的两头都有厝人,一个厝人是标准潮汕姿娘人,慰藉老厝高堂至亲。南洋的妇人看中了潮汕男人的勤奋与聪明,自己在男人老厝里什么地位,她们是不计较的,艰难年代不易呀,能给她和孩子有口吃的就行,反正男人陪伴她的时间比呆在潮汕老厝更多。田潮姿心中责任的驱使,千里迢迢就不说了,一路的风餐露宿,混魔挡道,一般姿娘人是不能做到的。刚刚走上马帮路,枪口面对,她神色淡定,挑担路上,众口铄金,她充耳不闻,她得多大的心脏;心底底就那份责任。九爷什么责任,是给众位落难兄弟谋条活路,我什么责任,那是给遇劫家族寻个翻身的机会,你什么责任,给艰难时世的侨胞从南洋到潮汕地开辟通道,田潮姿什么责任,她就是给韵儿寻个真正家族依托。我当时问她:为什么你不带孩子回东洋?她回答:战败国的惨状是能想象的,狂热之下,东洋男人死去的比例就不用说了,韵儿可人,能得到外婆的疼爱,这点我毫不担心。可我父亲心心念念的就是没脸面祭拜黑旗军军旗。留着孩子在这边,长大他能追逝这段历史,替他外公祭拜先祖,能对国家尽责;他是黑旗兵的三代,要记住阿公和外公都是黑旗军士兵,先人都捍卫过国家,不以成败论英雄,只求热血沃中华。我再问:要不你就留在这儿吧,不一定非得当德彰家厝人,你可当我妹妹,我的产业就留你一半,挣来吃的几口,妙人和韵儿一口,胡须佬一口,你一口,最后才是我一口。她坚定摇摇头说:我得回东洋去,此时此刻,东洋人肯定很苦,我阿妈阿爸还在那边,仨兄妹,大兄残疾要人照顾,二兄殁了,家中顶梁柱给武士道毁了,我得回去撑起这个家,渡过难关。东洋也供奉娘娘,菩萨脚下都是人间沃土,大家念叨阿尼陀佛,南海观世音,是求得人间大同快乐,不论人在哪,能有这份执念则可。唉,那里毕竟是养大她的热土,还有双亲,我是留不住她的。这位小姑娘能有这么大胸怀及担当,我想象不到,心中自愧不如。瞧你这猥琐小老头,根本不能理解田潮姿小妹妹的心胸。”
我喃喃自语:“我来后,你说了田潮姿的责任多少遍了,可你知道男人的家族责任吗,你父亲不是很计较孩子父亲的种源,他要你送妙人给旁人去,叫你生一个家族光鲜亮丽的外孙。你说了许久,没让我看一眼神童。我能甘心吗?”
大姿娘伸长指尖,那长长的指甲很是吓人,像是十支匕首递我脸上,说:“我给你脸上划出十条红道道来,让每道血痕绑住男人狭隘的心肝,我不能诽谤我父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我收拾你绰绰有余,让你脸上爬满蛇蝎,让田潮姿和阮氏琳认你不出来,你这个没情没义的小老头。”我闭上眼睛,要是想躲就躲不开这魔爪的。一会功夫,大姿娘收回手指悠悠说道:“算了,我看待韵儿比妙人还要紧,能不能当二娘我不知道,不能让韵儿长大记恨我,把他父亲伤成这样,皱巴巴苦瓜脸总比蛇蝎脸让人习惯。”我心里叹口气:活了半辈子,得靠一个稚童保护我,我自己的脸都先丢尽了。
大姿娘慢慢悠悠说道:“看一眼韵儿之前,我还得和你算一笔账。我在田潮姿乞丐衣裳里掏出一把纸币,她说人家捐助她的,不是自己的钱,得还回去。我笑话她:如今世道,那纸币飞速贬值,刚刚可买一袋米的纸币,几天后买块肥皂怕都不够,你得把钱花了,心中有个数就行,人家送你的,早上可买一碗粥的纸币,晚间只剩数落几粒米了,怕没人要了,都当墙纸糊墙壁去,金块银币,那才是市面硬通货币。我不用问她,那些医院带出来的银元半道给人抢掠了,遇见个治疗过的退伍兵和军人司机,好心帮她脱险,带她到乡公所开了证明,摇身一变,成为遗孀千里送烈士遗孤,更是在南岭边上被传为娘娘使者,她虔诚有信仰,可没经济头脑,兜里塞满废纸不知道。怕是饿急了,拿了银元换了纸币还不懂算不懂花。我对她说,韵儿半道拉屎,你不用费劲摘树叶给他擦屁股,拿这纸币就行。她看我一眼,睁大眼珠一脸茫然。”
我心里紧张了,大姿娘是生意人了,现在才说道主题,她花在田潮姿身上的钱要我给还,赶紧的算清了回德彰家去,这里美食顿时嚼如干腊。我陪上笑脸问:“就说吗,见田潮姿骨肉要多少钱,她不想留下,肯定得你给路费,总共多少,我到德彰家要来,亲自送你这。”
大姿娘轻叹一声说:“我在田潮姿看顾下,那些翻出来的纸币全部塞进庙宇功德箱里,不管旁边看的和尚或是尼姑,翻白眼也是众人供奉神仙的香火钱。我对田潮姿说:你千里送梓童感天动地,瞧瞧,神仙也叹气。你要回东洋,阿姐得给真金白银,不然买不到车船票,二百银元够不够?”大姿娘看了我一眼,那意思想考考我。趁她喝茶功夫,我紧张算了一下,德彰家有没有个几百银元的,莲姐肯定收在妥当地方,竹马老弟的二百银元还在寻找他没见面的兄头,肯定还在德彰家,加上莲姐侨批没送的,凑个百十块的,就先给大姿娘这些吧。轻叹一声:我多久能回这些钱,还清大魔头的债务。
我急急说:“我现在就寻个两百多或三百银元还你行不行,我得回德彰家拿钱,你先让我见一面韵儿吧?”
大姿娘不急不燥说道:“你一个男人,胸腑不够大,话没听完就抢嘴抢舌,田潮姿千里送稚童就为了几百银元,田潮姿卖韵儿给他父亲,韵儿就值二百银元?天下笑话。我就是试试你,果然是个只是算计的小老头。说道回去车船费,田潮姿一下懂了,她就要了三十银元,点点头说够了,我给她两套衣裳换洗,她把其他银元推回给我,她说够回东洋的路费就行。”
我赶紧给她作揖行礼:“大魔头,活神仙,你帮我做了一件功德事,我感激你。”有点语无伦次的。
大姿娘缓缓说道:“三十银元是我给我妹子的,不关你的事。我想要的,你答应了吗?”
我急匆匆说道:“你想咋的就咋的,随你所愿就是。”说完,我是有点后悔,顾不上,她要的德彰家当家人,或她所说,只是名义上的,她实在帮我许多,一个虚名而已。至于莲姐的同不同意,反正她说她俩现在亲如姐妹,这大魔头自己去办,我小老头旁边看看就行。
“还有几句,你耐心听完。离别时,我送她去车站,问了一句:马帮路荒山野岭那时,我用马鞭强逼你脱去衣裳为二马兄排毒,毁了你清白,受了这么多苦,为了孩子,你出生入死,颠沛流离,心中记恨我吗?田潮姿缓缓说道:人都有不情愿时候,要死要活能什么用,你是姿娘人,咱心念相通,但凡有其他法子,你是不会强迫我的。人得为其他人想想呀。我听后,红了眼眶,不敢正面看她。我抱起韵儿,举起他手臂给她告别,她不敢回头看孩子,或是韵儿一声稚嫩的呼声,她会动摇决心,她头朝东望去,隔海地方,那有她的家,有她双亲。”
我感叹道:“一个小小姿娘子,降服死人堆爬出来的大兵,悦服了学富五车的大儒,看服了锱铢必较的大户,也说服了闯荡四方的大魔,瘦弱的身材,东海般的胸怀。不愧是娘娘的使女。”
大姿娘不耐烦了:“就别酸了,还收服了岭南普行大众,拜服了德彰彰德当家大兄。二马兄头,还看不看田潮姿的骨肉吗。”
大姿娘平平淡淡的叙说,在我听来,好像是南海汹涌波涛吞没我,我从沉溺中浮上水面,呆呆眼神看着大姿娘。
五娘湿润眼睛问:“离别亲生儿子,听着高端,令人伤心,田潮姿心胸够大的,你老爹心底底老是算计,他担不担这个责任,要不就给人家白丽,她们算姐妹了,她可稀罕着呢。”半腊毛怼她:“亲生骨肉,不是说放弃就放弃了呀,食糜阿妹她妈刚刚接到银信,就急切找食糜妹。不然叫你新加坡儿子倒插门去,你舍不舍得?”五娘急了,伸出指尖就要去抠半腊毛眉头,半腊毛笑了:“要是你儿子看上哪个番婆,就由不得你了。”五娘拧转身子:“那才不会呢,我儿子听我的。”半腊毛嬉笑道:“你儿子带你倒插门你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