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人早上,对着一众白毛说道:“我在这海滨广场提个了问题,不光是想获取我老嫲的信息,我知道,几乎是个不可能的提问,但我不提出来,心中就不舒服,大家知道,会早早回应我的。我还想问问大家对过去习俗的看法,立碑是对先人的尊崇,修族谱是对先人的追思。大家也都到了走回去的脚步了,习俗改了,一块石碑一把骨灰,两行文字,一摞夹页,就对先人交代,我还做不到,对我老嫲心中有愧。”半腊毛急了:“教授,大家活得好好的,回去的事让子孙操心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国家有规定,咱就追思先人的脚步,你把你家侨批史给我们讲述,该是对老嫲有个交代,让她天上地下心情舒畅,娘娘麾下安然迈步。”五娘接上:“上人,你不能吊起人家胃口就给茶喝,香茶是饭后喝的,我们想听听你老爹见到韵儿那时的感觉和心里触痛。”上人微微笑道:“我是怕耽误大家许多时间,会不会听烦了,要想听韵儿过后的事,那就按顺序来吧。我继续我老爹的讲述:”
大姿娘心满意足的,带我去了一处旧厝,胡须佬带着俩孩子在一道玩,远远看去,两个孩子都和他很亲,一口一个契爸叫着。我的心跳急促了,越是靠近越是慢步,我擦了擦眼睛,突然上前,抱住韵儿细细端详,一个劲问道:“红儿红儿,你怎么在这?”突然缓过神来,潮汕地哪来的红儿,阮氏琳宝贝得紧,我走侨批出门时,还抱了一下他,红儿猛力蹬我,哇哇哭叫,阮氏琳冲出来,一把抢了回去,以为我用胡须扎她心肝宝贝。我叹气:都是冯家的种,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两位母亲生了一对双胞胎;瞧我这小肚鸡肠的。
我抱起韵儿问:“认不认识我,我是你阿爸。”小孩子疑惑看着我,嘟嘟嘴说:“花爸不要我,阿妈不要我,契爸丽妈要我,不要你抱。”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喊:“我是你亲爸,要你要你,阿爸要你。”韵儿挣扎身子下地,嘟嘟的回到胡须佬身旁。胡须佬胡须都花白了,他嘻嘻笑道:“老了老了,能当契爸足亦。”我站立起来,转身看看大姿娘,她已是偏过头去,我明白,我认了韵儿,她那丽妈分量就轻了。
片刻她轻轻说了一句:“田潮姿才是批脚,她真是那次侨批负重之人,在南洋边上,她孕了这批件,战地医院里生下韵儿,她为救治伤员出了全力,还抚养韵儿成长,医院动迁,她自动离开,历尽艰辛,千里送稚童,从肚子到挑担,掂着人间最重的批件。而韵儿很懂母亲,不哭不闹,不生病不讨食,看服了许多人们,说服了一行信众而成神童,他也称得上人间最宝贵的批件。”
我还沉浸在我世界里,喃喃自问:“两小孩怎么这么像?”
大姿娘不解,问道:“像什么?”
“像极了阮氏琳的孩子红儿。”
大姿娘嘎嘎笑道:“那不就像你吗,两位母亲,一个父本。”
我急了:“我现在考虑是怎样跟老爹解释,两个孩子出生隔开没多久,别是以为我在潮汕地就有了另外厝人。儿子的潮汕厝人得他老眼审过才行的。太婆他最信服,女兵崽是太婆认可的。可韵儿和母亲谁给老爹说去?”
大姿娘坏坏笑着:“太婆是他亲妈,他当然信服。你就说韵儿是我孩子不就得了吗。阮氏琳和活人砖几人在安南,他们几个不会没说到我吧。非儿阿妹是片好地,种出来的果实果然结实。”
我气急败坏的:“你把你父亲气坏了,教我气死我老爹,他俩都是老版旧人,你占了潮汕德彰家厝人位置,他得气死。”
大姿娘总是能出点子来:“那我教你吧,蔫叔和太婆是同辈人,你请蔫老叔喝顿老酒,让他给你老爹叙说明白,老爹也是信服他的。”小声嘟囔:“我和女兵崽相比,哪点比她差了,我还能教妙人称呼一声阿公呢。”
我更急:“我老爹瘸腿,来不了潮汕地,蔫老叔偌大年纪,也去不了安南。再说了,蔫叔他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当不了妙人的太公。”
大姿娘瘪瘪嘴说:“还是我去安南找我老担倌说去,是我帮他找到德彰家货真价实的传家批脚,也让活人砖阮氏琳在旁敲敲边鼓,一下有了双胞胎,两个小批脚,他得感激我。”
我喃喃自语:“我就走了那么一趟马帮路侨批,闹出这么多事来,韵儿没给他阿公看,就不算圆满。没曾想侨批最贵重是稚童一件,我是他父亲,唉,我常年在外走侨批,事情没着落,怎么尽父亲责任?”
大姿娘高兴:“就放潮汕地德彰家吧,你不是让我进德彰家门了吗。我会和莲姐处理好交接的,你回德彰家,先把你让我接她的班的意思透露一点,让她有准备,我再去就水到渠成了,肯定她能乐意。当然,我还想着韵儿能把丽妈的丽字去掉。要不韵儿放本草膳庄亦可,饭庄更多吃的喝的,叫胡须佬更关照他一点。看着德彰家房子够大的,我最先想办间私塾,食糜阿妹嗓门好,长大可入剧团这个行业,没文化看不懂剧本可不行;汉威兄子你如是能让他抽出身来,放在潮汕地更好,让他在私塾里学点文化,侨批来时再让他主导潮汕地批件的发送,他离母亲的风水地近点,这个孝顺儿子,我心疼他。我的善事够多吧,把太婆的理想扩大,让她在彩云间高兴,仙班队列里更有面子。”
我心中有点妒忌:“你早就计划好了,太婆心愿你都想到了,我有什么话说。”
大姿娘坏声大笑:“除去触碰老古董那格外守旧的心外,没有我魔女做不成的事。”
我心中直打鼓:“我老爹和你老爹一般般,都是老版旧人,虽说你进德彰家门只是我俩约定,迟早我爹会知道,我都不知道怎么圆话。”
“照我说的,搬出太婆就可压住两位老古董,不是她心中有个南美天国,早就把私塾开起来,太婆是个完人,她没离开潮汕地是上天旨意,娘娘知道她心愿有的,要助她办成,给东洋混魔坏了事,坏了的事就由我来帮补。”
我恨恨说道:“你辈分小,自行拔高自己,办太婆想的事,让人看你和太婆等肩齐,你阿爹我老爹能这么看吗?”
大姿娘哼哼说道:“后人总要赶超前人,我是你厝人,什么事都为你着想,|这样说吧,办私塾讲授业乡里最是赞同,乡里族长一说,你老爹还能反对吗?至于你和我的厝人和厝主,有关系或是没关系,你不说,我也不会惹虱上身,我爸和你爸此刻认不认我没关系,好好过日子看将来吧。积德事做好了,你爸我爸就会看在眼里,此举还格外彰显两头两个批社,德彰和彰德叫对了,上天给的,相彰相得。他俩就默认了,世间还记得非姐李白丽吗,那是学堂白丽校长。说真的,太婆当年那身份还不是和我现在差不多。”
我暴怒:“太婆不是你小辈非儿能议论的。”
大姿娘坦然说道:“人非理不非,我俩一个房间里说话,好像厝主和厝人私房话,就算天上太婆听见了,她能挑出什么理来?”
我还能说什么呀,好像太婆都站在大姿娘那头,我能有什么反驳话?嘴皮的话,我是耍不过她的。说道道,我也不是她的个,全盘算计,我更没有她的局。
韵儿暂时不认我,只能放大姿娘家里,我在回德彰家路上想:当年走马帮路送侨批就不曾想遇见这么多桃花劫,每人每劫都是我避不开,可劫后桃花都是绚烂多姿。我心头打结,命犯桃花呀,满天桃红,一眨眼桃红插我头上,拔不出摘不掉。我该笑还是该哭呀?
吃了那么多美食,没助我涨点气力,人软绵无力,在心中暗暗比较:
阮氏琳,乞丐妹,那时她倚在门边看我们家人进出,老爹时常递她一碗饭吃,过后她耍点小伎俩,硬拦住火猫马头,搭上要回国抗战的侨胞后生兄,知道我回去完婚,偏入活人砖队列,一门心思截住女兵崽,田潮蕙根本没和她比较,一阵风吹来,女兵崽进了军队。过后阮氏琳登堂入室,老爹牵她手到我床边,迷迷糊糊的有了红儿,她是最先的桃花截,没截住女兵崽,反而到彰德家劫后来了,虽说老爹看她不合眼,有了红儿,理直气壮的,彰德家的厝主了。桃花截呀桃花劫。
田潮蕙,女兵崽,太婆和老爹理想的德彰家厝人秧,只因帮了好姐妹一次忙,把自己赔进军队里,太婆特别关照她,驾鹤刚西归,她就成了军官,望着无法比较的肩章,我眨眼瞪眼,人家不属我们平头百姓,天上印有星宿的,她当了我一天名义上的厝人,安抚太婆天上之灵,灿灿然走了。比如我在南海边徜徉,一条美人鱼跃过,我看她一眼,她望我一眼,两行秋波如朵朵浪花,巨浪拍来,波涛退去,一派哗然后,美人鱼可望不可及。一日的厝人,牵一下手都没有。害我这么多波折与思念,桃花杰呀桃花劫。
田潮姿,海山姿子,北斗七星照东海,扶桑粲然一小花,捻了娘娘飘水袖,西风借力踏南洋。马帮路上莹然幽暗,活人砖借力在前方。战地医院温韵馨香,浓郁平复伤员病痛,平复血痕淡淡芬芳,轰然捧出小桃果,一派淡韵醉了人心。一行桃印踏遍南岭,尝遍百家红壳桃,掘来人间甘泉水,禅定醸成百家醇,终是娘娘巡路使,扶桑有劫阿妹归。妹子归去不能看,人间使命在东方,韵儿呢喃黑夜间,七星旗下常叨念。桃花节呀桃花劫。
李白丽女魔头,一声唱诺当土猴,惺忪擦眼心眼开,姿娘孔武展长袖;柔情抻开战鼓隆,呢喃耳旁一声吼,妙人催父报国去。父亲转脸别离愁。荒山草寮马鞭急,丝丝疾风催结桃,纤手马鞭飚红绳,月叟抖手系不牢。排闼小门轰然开,一段冤债神童来,见喜人间愁叨叨,云山雾罩拍额猜。一涧清流扑面去,桃花揭开桃花劫。
我信奉北斗七星,七星闪烁天棚,黑夜中跃出的弓身马,娘娘坐椅,桃花是娘娘的笑脸,每次桃花劫后,我都豁然开朗。不论桃花如何升腾,都是娘娘的手笔。
回到德彰家,见了汉威和玉蓉后,我把心中没答案的问题抛给小伙伴,问:“要是你们多了个小弟弟,你们可如何看待他呢?”
玉蓉快言快语说:“契爸,你在本草膳庄呆了两三天了,听说饭馆女老板那厮买了倭婆的孩子,还是个什么神童,是不是你俩商讨安置那倭婆带来的小东洋,你也看上神童了?外面人传说东洋人种带有嗜杀的习性,你要是看上孥子细,得先摸摸他后脑有没有长着反骨,要是有得小心,不然长大有了反心,你就麻烦了。戏本唱的,孔明是给魏延害死的,”
我惊得张嘴合不拢,这小妹头从哪听来韵儿的另外来头,还自己加了分析,当然她在成长中,难得有自己的理解。我轻微摇摇头。
汉威沉吟许久说:“你和饭庄女老板呆了许久,那就是对那孩子的重视,他肯定在契爸心中很有分量,要真是你想带他下南洋,我一路背着他。”一股子暖流涌上心头,后生兄子长大了,我不禁湿了眼眶,他对亲爸和契爸都是非常有孝心。我点点头也摇摇头。
莲姐凑过来说:“那女老板来过,我能看出,她是个精明能干之人,她进德彰家时说过,想在德彰家办个私塾,教开智无力的孩童学习。当然她也看上食糜阿妹,集中附近的孩童学习是好事,太婆当年苦于没文化,自己开办不了,日日忙着批件和田庄,有心无力的。让孩童有书读,那是社会的期盼,太婆也有夙愿,如是能,善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