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一章 天事家情(2 / 2)百年批脚首页

陈蕙睐赶紧回来照看,老爹举起双拳拱天拱地,嘴里大声喊道:“家神跳起来跌落坛。我哪儿礼节不周呀,不能不待见冯姓我呀。给了个没认的亲娘,又给了个恶猫恶蛇般的儿媳,老天不待见我呀。”接着喃喃的:“我给观音祈祷,我要是驯服假猴王,就当渡过一劫,小老头真掰不过家中的桃花劫数,观音菩萨,行行好,派个使者给冯家家神顺气,让家运顺畅一点,小老头没心眼,您不让算计不到的事找家来。”

陈蕙睐想笑不敢笑,赶紧的冲上功夫茶,递到老爹手里说:“老爹,学堂里的书有说的,孕妇怀胎期间,脾性有点差,特别是肚里的胎儿如是闹腾得紧,更是让孕妇乱发脾气。不过书本也说了,爱闹腾的胎儿活性好,日后有作为。”

老爹唉了一声:“阮氏琳亲妈乱发脾气,走早了,阮氏琳乱发脾气,再来一个铁扇公主的红孩儿,还让人活不活了,我可不是孙悟空呀。”

陈蕙睐呀呀安慰:“您不是求过观音吗,大神不会不管的。”赶紧转移话题:“老爹,你不会真想把火猫卖给猴王吧,神驹到底也是畜生,假猴王有没有做过弼马温?他和孙悟空合体是一家呀。”

“我就一个凡间的小老头,管不了许多神仙事,我还是发梦去,看看梦中假猴王怎样耍我。”老爹唉声连连,眯觉去。还是神仙事,陈蕙睐松了口气。

二天早上,老爹嘴里念叨不止,在院子里跳了几下,陈蕙睐想劝他:腿脚不好,能省就省点脚力,老爹突然有了主意,嘴里喃喃的:“不打不相识没了,现在相识还不如不相识呢。人家一针见血,我来个一眼见真章。”他把七星褂子套里边,外面再套上一件长袍。步伐学着人家东洋鬼,迈着八字脚就出去。陈蕙睐还是担心:轻手轻脚跟在后面。

老爹到了村口,这次不用找他,假猴王自己就现身了,还是八字脚。见到老爹大呼小叫:“那新娘的公爹,我可是熬了一成晚,熬出一包酒糟泡制黑豆,那是马驹最爱吃的料子,我在村道看了许久,神驹没有出来溜道,想了想,我还是自己到马槽来,亲自喂到它嘴里,你在旁边看着它,神驹就会认为是你叫我喂的,不久,我就从马夫进化成马主人。当然我不能亏待你,我带了两瓶酒,是珍藏多年的日本好酒,有名的日本清酒,你先喝着,马驹跟了我,报酬多多的。”他高举两手,一手纸张包了一大坨,酒香扑鼻,一手举着两只酒瓶。

老爹有点慌,火猫是忠诚,可在自己示意下,神畜会不会变节,这可没试验过。人家是东洋伯乐,扶桑弼马温,保不齐就把神驹骗到手。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勉强笑了,开口:“还是不打不相识,我俩打了一架成好友了。这样吧,咱先喝上一杯,庆贺你认识了神驹。当然,没喂黑豆之前,你不要摸它。”

“哟西、哟西,你没同意,我不摸它。”

老爹听到日本话,心里一阵恶心,揉了揉胸口,好歹没吐出来。沉下脸说:“中国话有句俗语: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急着也没用。要看缘分。”

猴王真诚问:“我还有一些枪伤药膏,拔疮生肌挺好用,不知阿桑君,你那瘸腿是老伤还是新得的。要是老伤,骨肉长固定了就无法,要是新添的刀伤跌打,会有效用。”

老爹淡淡的:“先不谈我的伤,咱就喝喝酒,看看马驹。”

猴王还是一阵哟西,看得出老爹强忍着肚里的酸水,双手揉着肚子,不能影响等一下的胃口。

进门来,老爹高声嘱咐:“管家媳妇,你女友她爹带酒来家了,我和他喝两口,你就给炒几个菜来,送酒的小菜。”

阮氏琳甜甜回应:“嘿,红儿伊阿公,我知道了,马上就炒,你们先喝功夫茶。”陈蕙睐愣住,这公媳没看出什么心里有隙,我操哪门子心呀。他们是真正一家人。

看着他俩坐一旁论着茶道,猴王也赞东洋茶道,也知潮汕功夫茶手法。好像比老爹略知多点。

老爹突然转了话题:“阿桑你今天不值守去了?”

猴王摇摇头:“我已是布置好,几个小喽啰给派出去,叫他们守好路口,应对上面的搜查。今天我打算一定和神驹亲热一回。一看见马驹,脑子里就出现女儿的身影,恨不能马上骑马去看她。她两个兄长不地道,还是女儿贴心。要是有女儿消息,我就尽快辞去工作,骑马找她去。唉,我就不该放她找他哥去,外面枪炮声响,骗子多,很凶险。是她非要找兄长去。我放了她出去,现在后悔死了,天天做噩梦。”

陈蕙睐心头哼哼:你到中土大地,每个对日本仇恨的中国人都会要了你的命,你比你女儿更是东洋人。

老爹紧张了,你辞去工作,那通往界河的路口不是更堵了。补上个安南奸,还是另位凶恶阿桑替代你,侨批可怎么办。该死的,我就不该用神驹引诱他。我给驴踢了脑袋,怎么办,就坡下驴吧,喝酒。

阮氏琳轻声细语,马上炒好几盘菜肴,放桌面上,再放上两只杯子,阿桑逞强,用牙就咬开瓶盖,斟满两大杯。陈蕙睐巴巴看着,二马兄吩咐他:及时劝老爹少喝酒,老人身子不胜酒力,而老阿桑同般年纪,千万不能喝倒了,要不,东洋人找来这里就麻烦了。可两人是负气喝酒,输人不输阵,态势不是他能控制的。陈蕙睐只能心里祈祷:老爹,你是观音信徒,心中燃炽明灯,千万理智喝酒;嘴里也祷告:头上神明呀,弹指一瞬间,你就让酒入口化为水。阮氏琳也是倚在门边上,饶有兴致看着两位老辈人,时不时的把茶杯的茶给续上,对了,浓茶能解酒。

两瓶酒见底了,忽然两老人不论茶道,论起枪法来和拳术,谈得兴起,还往对方身上比划,桌子给拱的四面摇晃,盘子差点飞了出去。老阿桑摇头说:“你那招不对,虚的是猴子捞月,再来一招实的虎爪掏心,就能钳制对方。来来,到院子里我给你比划。”猴王抓起老爹胳膊往外带,两人离开桌子,来到院子里,陈蕙睐和阮氏琳暗暗担心:老爹给拽得腿一瘸一瘸,人站立不稳,这猴王捞月捞到老爹身上,就不用虎爪掏心了,连论道带比划,那猴王就完胜这猴王了。

可那猴王还是使出虎爪掏心的招术,一把就抓住老爹的胸口,用力过猛,一下扯开长袍的扣子,突然,他瞪圆眼珠,扑哧扑哧喘气,多了一招饿狼扑食,扑向老爹,陈蕙睐呀的一声,正要上前扶住,老爹朝他使了个眼色,一条好腿双胳膊成个三脚架撑一下地面又是哧溜滑开来,整人儿缓缓躺平地面,这是什么招术,重扑轻放,陈蕙睐给起了名头:北斗迷猴王。

猴王发恶了:“我女儿的七星褂子怎么会穿你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老爹躺平地面,平静脸色让猴王撕扯,只有在旁的陈蕙睐和阮氏琳知道,这回合是老爹赢了,不显山不露水让猴王看到他心底底的期盼,也是他心底底的伤疤,一会儿就见分晓。

阮氏琳急冲上前:“田潮姿亲爹,你那件七星褂子让你女儿带着找她二哥去了,这件是我亲自缝制的,你不要搞混了。”她使劲掰开老阿桑的手,猴王疑惑看着两人,放开手臂,让阮氏琳扶起老爹。

老爹顿坐地上,由着陈蕙睐帮忙脱下褂子,阮氏琳接过,递到老阿桑跟前,由他辨认。

猴王把褂子放跟前仔细端详,嘴边不断小声念叨。老爹没给扶到桌边,还是坐地面,却是很威严问道:“你使用黑旗军枪法,用军旗给女儿缝制褂子,讲点白话,潮汕话更是顺溜,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猴王一下变成猴狲,眼神四下转溜:“不是这件,我的褂子七星旗是土布做的,你这件是缎面细织的,马主,您倒是什么来路?”

老爹正色说:“我当年是刘大帅的的亲兵,缎面织的七星更耀眼是不是,大帅和冯子材萃帅会谈抗击法兰西,我还跟他身边,后来黑旗军台岛败退,我们从炮火中抢他出来,使劲拱他上船,以期东山再起。当年,朝廷签字东洋,割卖台岛。不支援抗倭的义军,大帅空有雄才不得志呀,回大陆后,整日里在府邸中长吁短叹,他想养起我们一众亲兵,我们不要,各自回籍贯地去。我把时常执着的七星旗揣进怀里,离开了大帅府邸,看看什么时候,他再叱咤南海,我们就听从召唤,再奔赴他麾下效力。当然,时过境迁,七星不能再飞扬台岛了,我把旗帜常贴近心窝。媳妇崽过门来,看见我常常把七星旗贴近心窝,建议做件旗帜褂子穿身上,同样聆听战友过去的呐喊。我也告诉孥子了,日后的哪天,我将重回大帅那里,须要用七星旗裹着,让魂儿在大帅殿前听命。而你,肯定当过黑旗军,现在一身的倭人派头,你污损了黑旗兵的名声,也给潮汕人丢脸了。”

猴王哇的一声坐地上,抽噎着说道:“我这辈子活得太窝囊,本来我就不想活了,台岛战场上我就剩一丝气息,要过去没过去的样子。可那东洋姨娘拖我去扶桑,治好了我,强迫我干活,和她睡觉,给我穿那边服饰,教我当地习俗。我不是合格的黑旗兵,可身不由己呀。清醒时分,我憎恨这个东洋女人,可夜间她贴近我,温热的身躯裹住我时,是男人哪里受得了。她和我生了三个孩子,你知道,潮汕男人一旦有了自己孩子,那会激发强烈责任心的,养大后,两个只能算东洋狼崽子,都是他娘教坏的。只有女儿和我贴心,她不忘祖籍地,记住自己是潮汕人。可她和她二哥感情好,说她能从战场劝说二哥退出战场,做救死扶伤的医生,就在中土地上赎罪。我就相信了她,给了她最看重的信物,就是她穿的那件七星旗翻做的褂子,说是要送给二哥的信物,是老父亲最贴心的物件,提醒他,他也是潮汕人种呀,不能进祖地做积恶事,什么武士道,那是积恶道,过境杀人放火,观音菩萨能饶恕吗。大儿子为了武士道,残疾了。我和女儿来安南,就是这里离她二哥服役地近点。现在女儿找二哥去了,人家说,兵荒马乱的,放一个年少的女儿看世道去,实在太危险。我后悔死了。可她人执拗呀,要是不放她去,可能人就偷着跑了呀,她有她的信念。你们和她分手后,可有她消息?唉,我也是苟延残喘,日子不多了。要是那时我也穿着七星褂子,不知大帅能不能相信我,我可是黑旗军的人呀,狼婆裹挟下算不算失节。人到点了,天上地下的,我不能做个流浪儿,大帅不会不要我了吧。呜呜······”

猴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看着不像是装出来的,屋内仨人松了口气,只要猴王还认潮汕种,侨批通路就有契机。阮氏琳赶忙打了一盆水,拿条毛巾给他擦擦脸说:“田潮姿阿爹,上天把人分了男女,各有其职,男人是担当和责任,女人是家中温柔乡,责任和温柔结合了就有孥子。你可别恨你身边女人,她是你救命恩人,把你从鬼门关拽了回来,你得一辈子念她的好。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都几十年合体恩情了,东洋女人是有自己活法,咱潮汕男人也有自己活法,入乡随俗吗,在扶桑你活的没错,现在是在安南,你得有安南的活法。”

猴王把褂子放在面前叩拜:“大帅呀,军旗在,神魂就在。在东洋日子,按中土的日子算,逢年过节的,我都有祭祀您呀,每日里,褂子穿着,心里念叨着。如今您老人家上天入地了,在天界,天帝如是叫你招收北斗神兵,您可不能不要我,杀鬼降妖,我会冲前的。地府里,阎王爷命你还黑旗编军,我跟你刀山火海闯荡,天将地兵队列中,我都是你的大头兵。人间的束缚太可怕,养个狼崽子,祖地人唾骂我,养个女儿贴心,时时刻刻为她操碎了心。什么温柔乡,分明就是一条软绳索。我有什么出路吗?”

“这不,大帅心里想着你,人间留个机会给你:你还没成为天将鬼兵时,正好有错解延伸期。大帅麾下许多潮汕籍大头兵,他们在台岛保卫战中献出自己的身躯,死了骸骨都飘落异乡,他们升天入地的,魂儿团聚粤东上空,时时看着潮汕下界,那里正灾情汹汹,炮火连天还有饥荒,多少人在逃荒路上就成了饿殍,那是你我的乡亲呀,不定有的人索骨连筋的,还是你的至亲。他们日盼夜盼,等着南洋的亲人汇去救命的钱财。可和你一路来的倭人,他们封锁侨批路,不让银信回潮汕地救灾。大帅和我俩故去的战友能看得过去吗。而我家本是做侨批的,侨批路阻断。生计也没了。我儿就改行去当伐木工。你知道,在安南,潮汕人梅州客家人都是番薯侨,也就是在生死边缘刨食人,攒几个血汗钱不易呀,就想寄送回祖地接济困顿侨眷,倭人断了他们的念想。你守着边界几个路口,也算一方诸侯,许多番薯侨找我哭诉,你能不能破开东洋鬼怪的密罩,让侨批穿缝隙而过,给侨眷一线生机,还潮汕地人间大义?”老爹趁热打铁的。

猴王泪珠涟涟:“我是猪是猴呀,等着救赎还孽债再世为人呢,老战友醍醐灌顶才成人。密罩破开有通途,那是大帅的敕令,我的罪过赎期该做的。”

陈蕙睐接近猴王身旁说:“七星光普照,老人家女儿在昆明被收编了,二马兄的契弟团座是接收大员,发派她到战地医院当护士,当然是国军编制下的,她身旁还有个喜欢她的后生兄子照应着,那里离她二哥近,如是战地发现她二哥,团座告诉医院院长,可以破例让她找二哥去。”

猴王马上跳起来,泪珠没擦干,揪住后生兄大喊大叫:“你们拐走她,有个下落不来告诉我,存心让我们父女隔离思念吗。”

陈蕙睐慢条斯理的:“不告诉你是为你好,你已经没了中土人的举止,全是倭人做派,你一踏上中土,不用士兵和警察,普通人都会寻机会打死你,知道中国人和东洋人的仇恨吧,别是连带神驹一起倒霉,人家以为你骑的是东洋马,马驹会被饥民宰了吃肉,那马驹不定是大帅以前坐骑的后代,神着呢。不要买了吧。”

猴王语气迟缓:“好说歹说,我不能找我女儿就是,可我怎样能有她消息?”

阮氏琳嘻嘻笑道:“他们叫你猴王,可你说自己是等调教的猴子,你就好好和侨批人混熟了,就算想做回中土人,特别是潮汕人,你有这个念想,你就是潮汕人了,潮汕人能不帮潮汕人吗。我和田潮姿一道走马帮路,她留在战地医院,我是回到潮汕地,遇见一个小姐妹当了兵,姿娘子当兵,不是通讯就是医护,女兵圈子窄,好打听,我们已经托付她闲暇有空,一定问道滇西战地医院的田潮姿护士。”当然,阮氏琳操心的是:人家女兵崽是储备正房,她只是南洋偏房。而且,她当时为了二马鬼,差点就和田潮姿闹掰了。

猴王猴精猴精的:“我都想重新归回潮汕人行列了,你们还骗我,以为还是当年大帅招潮籍兵呢,怎么可能。潮汕地战事吃紧,招的女兵肯定那头用的,昆明招兵是和东洋兵在云南边境决战,不同地不同编制的军队,天上一条银河,地下千山万水,叫一个新女兵打听消息,天帝也打盹了。”

阮氏琳大喊大叫:“那发派你女儿的竹马团座托我们寄送一批银元给他未谋面的潮汕阿兄,那是很重要的寄件,要郑重回复他,我们正寻找他母亲的老家,找到了要找人告诉他消息和回执或是信物,好让他给他母亲看看。哎呦,其中缘由比红河水还长还弯曲,细细讲你听,你的赎罪期就满了。”

猴王的眼珠四下梭巡,嘴巴喃喃的:“你们以潮汕侨批人的诚信起誓,没骗我吧?”

阮氏琳大声的:“如是骗你,我下辈子做马给你骑。要不,我现在就做马,那给马驹吃的酒糟黑豆多香,红儿,你也尝尝。”她打开纸包,大口嚼着酒糟黑豆。火猫闻到了,凑过来张大马嘴。

阮氏琳把剩下的送进马驹嘴里:“原来你也这么喜欢黑豆,差点你就给人家骗走了。”

猴王正儿八经说:“我叫勇部宽树,你们如是在值岗时间找我,问那些安南小弟们,他们就会告诉你们,我在哪里路口,要是走侨批路上没底,咱可预先商量着办,我住村那头,那妹子头知道我家。”

没成想,火猫诱饵,猴王入门,难题就这么解决了。阮氏琳高兴了,朝他身后喊了一句:“你女儿田潮姿是个潮汕名,你潮汕名字是什么?”

勇部回身朝她瞪了一眼:“我还有脸叫潮汕名,祖宗会认吗?”人步履蹒跚走了。

老阿桑走了,家中不寂寞。老爹顿着拐棍说:“管家媳妇,勇部面前,你提他东洋媳妇做什么?还满口称赞,什么温柔乡,什么救命恩人,什么白日恩,狼婆和黑旗兵合体有恩吗?听你口气,心里满是欣赏的。”

阮氏琳满不在乎说道:“我是替天下女人讨个正识,一弱女子从满地死尸的战场拖一活死尸回来,路上还得编一堆假话,遇见本国人得让他们相信,才能蒙混两人过关,脑力和体力都是搏命的考验,一路上及到了自己家乡,要活命他,让他适应当地,对老阿桑来讲,这女人不是救命恩人是什么;她救了人家不就图个晚上身旁有个中意心跳的男人和她生孩子。天下女人都是温柔乡的铺垫人,有错吗?一日夫妻百日恩是天下通理,狼婆是女人,黑旗兵是男人,男人女人合体就是生孩子。阿爷,太婆不铺垫温柔乡,能有你吗,太公和勇部阿桑的境遇何其相似。”

老爹暴跳如雷:“太公太婆是你能说的吗!”他一拐一拐过去,举起手中的拐棍,浑身哆嗦。陈蕙睐一看,大事不妙,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阮氏琳还是那招,双眼闭着,双手抚摸自己的肚子,摇晃着身子,毫不在意。陈蕙睐双手架住老爹的拐棍说:“老爹,千万不可,一尸两命呀,惹得村里人都议论,侨批就没戏了。”

老爹气喘吁吁,叫着:“滚,滚!”

阮氏琳张开眼珠拉长声调说:“滚吗,是阿爷牵我的手进二马鬼房间的。”她直接进了房间把自己衣裳扎好,特地把新娘装包外面,还搜回那两把短枪放在上面,就回对面自己那破屋去。

陈蕙睐轻声说:“阮氏琳名义是潮籍姿娘子,做派却是安南狼妹,要是真动了肝火,是敢拿起枪支突突的。枪里还剩许多子弹。”

老爹望着她的身影,坐在椅子上直喘息。

没了阮氏琳,彰德家全乱套了,老爹的功夫茶没人伺候,老人一拐一拐的干活也看不过去,火猫整天嘶叫,看来是不习惯老爹的吃料,陈蕙睐上市场不知蔬菜的好歹,看着便宜就整捆买回来,老得老爹牙根过不了,几颗残牙慢慢磨蹭,想咽下喉咙不让。

陈蕙睐对老爹轻声说:“那妹子头按年纪算,可以做您孙女了,诸事不懂,咱不和她计较了吧。东洋老阿桑可是很看重她的,别让他找来看不见妹子。”

老爹没点头也没摇头。吃完饭,陈蕙睐过门去,敲了几下就推门进去,阮氏琳逍遥自在,躺在床板上晃着脚,陈蕙睐看了看四周说:“妹子,你又是何苦,在垃圾堆里捡了个破瓦罐熬粥喝,吃得下吗,几块烂木板垫几捆稻草睡得着吗,回家去!”

阮氏琳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是乞丐命,日子总能对付的,破屋子自由自在,话也没说错。凭什么要我时就牵我的手,赶我时凶神恶煞的。”

“唉,唉。潮汕人有道统,冲撞祖宗犯了大忌讳,太婆太公是祖宗,为至尊讳者,忌惮随意说笑,你揭破太婆私隐让老爹的面子往哪搁,二马兄私下对我说也就罢了,你是不可以明面说的。阿爷听到太婆是亲娘时的反应那么激烈,真情实意。揭祖宗的伤疤比揭人家屋顶还可恨。去给老人认个错,规规矩矩过日子。下次不要再犯了。”

“我不去,想要小批脚就叫我进门生孥子,想赶我就随意开口。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不去!”

“你不想着自己,还得想着肚里的红儿,你说红儿是日后的客头,还在肚子里就让他和你乞讨,你让他当从小就当乞丐,日后还能成为客头?”

阮氏琳朝那对面门大大声的:“我在太婆面前磕过头,当乞丐时在太公风水地也磕过头,冯家凭什么赶我呀?除非那边门里主子招呼一声,消消红儿的怨气,他妈才回去。”

那边门里传来一阵苍老激烈的咳嗽声,阮氏琳自己嘀咕:“砖头,我没说错什么,我不过为天下女人说句正经话。”

陈蕙睐唉声不断:“你的话是没错,可正经不了,合时务的话才是正确的。眼下侨批是最大的正经事,众多侨眷等着银元活命呢。如是把阿爷气出个好歹,你可担当不起,不能让彰德批社因你一句话垮掉,不轻不重的话都让路吧。”

阮氏琳起身了,拿着衣裳抖了抖,嘴里嘟囔:“为彰德家考虑不如为红儿着想,我乞丐不当了,差点拿枪抢劫去。”陈蕙睐看她要回来了,不敢再说什么,这疯妹子,一句话不对,真敢转身抢劫去。陈蕙睐在门边等着她,看到她把两支枪用藤条挂在胸口,抱着衣裳就要出门:她想干啥,枪支不舍得扔,该包在衣裳里?拿手想拦住她,阮氏琳一手拨开,径直就朝对门过去。陈蕙睐有点紧张,跟着她身后回来。

阮氏琳到老爹跟前,胸前两支枪晃荡,弯个身子学着戏台花旦那样给老爹道个万福,衣裳随意撇在桌面上说:“阿爷,红儿不能没阿爸,红儿更不能没阿公,”老爹微微点头:这话没错合听,可你带我收藏起的两支枪做什么?阮氏琳解下一支枪来,对老爹说:“阿爷,下次你不要赶我,看着不顺眼,拿枪给我一下得了。”她把枪栓拉得巴巴响:“阿爷不懂用枪吧,我教你怎样开枪。”老爹气得一甩袖子,回房间去。

陈蕙睐过来,双手抓两把枪,赔笑着:“妹子头,还是我来教阿爷开枪吧。”

生活又是恢复正常,陈蕙睐常回想,不禁心中一阵阵凉意,俗话说:孩子哭了抱还他娘。相国大人是怎样当的,孔明就是诸葛亮,又明又亮,我暗淡,就当个相家小人也是难为也。老人和疯妹子,还是等着二马鬼兄自己搞定吧,不如我送侨批去。二马兄不在家日子里,陈蕙睐冷眼看着家中,疯妹子和老爹客客气气的,菜市场还是她去,火猫不再嘶咧,功夫茶没忘了冲,时不时的还下河摸鱼虾去,老爹再无表示,脸色硬得像块铁板。暗暗庆幸,两人再无冲突,陈蕙睐细细观察,饭桌上,老爹老是把浑浊眼珠瞄向阮氏琳肚子,疯妹子还是那样子,有时还大嗓门唱什么调调,怕是以前讨食的莲花落,这不南洋不潮汕调的,让人听着不舒服,老爹经常闭着眼睛,再不说什么,全没了当家人的威气,阮氏琳一人自己疯罢了。

五娘轻声问:“阮氏琳真不会动枪吧,有个疯妹子在身旁,睡觉都不安稳。”半腊毛小心扶起上人:“今天讲的时间有点长,教授歇着去,明天再说吧。”

看着上人的背影呲她:“你就不该骂疯妹子,到底人家是一家人,阮氏琳是他长辈,上人讲着讲着,情绪都有点激动,他能如此从容剖述自家长辈,咱就不要议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