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那夏指挥可知岑港距此还有多远？咱们还得在船上坐多久？”

“不知...”

“夏指挥如此沉默寡言，便如同传闻中的夏首辅一般谨言慎行，当真让我佩服。”

“封总旗...”夏正木着脸转头，却只看见封寇大大咧咧的口中嘬着两个新鲜的海胆，见夏正看过来，还将手中海胆向前一送。

“夏指挥可要尝尝？这舟山的海荔枝此刻正肥，再过一个月海荔枝便没有这么大的黄了。”

楼楠在远处坐着，看封寇随意向着夏正搭话，心下又惊又敬，对自家这位教头胆大妄为的程度有了更深的理解。

这位爷可是卫指挥，手下管着五个千户所，浙江地带，也就胡宗宪能压他一头。虽说他为人本身是以好脾气和不太在意俗世眼光著称的，可你一个小小总旗，也敢上前搭话的？

夏正默不作声，接过一个打开的海胆，却没有像封寇一般直接上嘴，而是从怀中一摸，取出一个小银勺来，吃的又香甜又斯文。封寇看了看自己汁水淋漓的手，讪笑着在身上胡乱抹干净。

也是，夏正本家便在滃洲，这种海边小吃又怎会没吃过。

“封总旗，你自上船以来，便不停的找我说话，究竟是为何？”

“我听人说夏指挥心思缜密辩才无双，之前和倭寇周旋，略施口舌便引得海上巨寇徐海伏诛，我这次是第一回干这劝降的活计，想和夏指挥请教一番，这次劝降汪直，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注意？”

“无他，成败皆为天数，不过这次天数仍在我等罢了。”夏正吃完海胆抹了抹嘴。“徐海那次，是因为徐海陈东等人身为海寇，互相之间本就有些龌龊，所以才能离间二人，但此次劝降汪直则不同。”

“有何不同？”

“汪直本身愿降，反而他的手下各有想法。”夏正摊手。“汪直其人，虽说在海上略有名声，但要是说起威胁，他一个孤家寡人又能翻起什么风浪？我有时候觉得，留着他约束倭寇不随意作乱，未尝不是一种权宜之计。”

“他能约束的顶多是中国走私的海商，又怎能约束倭人的商客和浪人？”封寇笑道。

“都是倭寇，有何区别？我自然知道倭国那边常有凶狠倭人不远万里来大明劫掠，沿海流民亦有无视国法的狼子野心之辈与之沆瀣一气，甚至引倭寇上岸劫掠。可汪直不是已经在日本建国了吗？若是朝廷开恩封他一个日本王，大不了许他年年朝贡，难道还能管不住倭寇？”

封寇越听越觉得不对：“夏指挥，你可知来此的倭国海商，现下听谁号令？”

“倭国为我大明藩属之一，更是被列为我大明的十五个不征之国之一，只是近年因倭人犯境，故而断了海贸，可三年一次的勘合朝贡却未曾断绝，料想这些走私的倭国海商应当同我大明那些走私贩子一样，均是法外之徒吧。”

封寇连连摇头：“夏指挥！此处你所言，和倭国情况有些出入。”

夏正脸上没什么表情，仍是木木的，但心中只觉得这封总旗真是粗鲁武夫，这些浅显的记载，都是书中所记，难道还有假不成？

楼楠稍稍有些心惊胆战的目光中，封寇干脆拉着夏正蹲下，手中拿着小刀在甲板上轻轻划出痕迹，三两笔便把日本四岛大致的位置和从东海到渤海的海岸形状画了出来。

这一手让夏正有些刮目相看，也真正静下心来想听听封寇要说什么。

“这里四个岛，大致就是倭国国土的范围了。加起来大致和咱们贵州布政司的面积相当。你说的日本王，现在名义上虽然还在，但实际早就不管事了。真正管事的是遍布倭国的各处倭将，说起来，倒有些像我中原战国故事。”

“真正控制着海商和海寇的，是这里的倭将。”封寇拿小刀朝着九州岛轻轻一点。“大友家，军力上，大概相当于我大明整个宁波府吧。”

夏正消化了一下，迟疑开口：“也就是说，其实之前遣使倭国，令倭王严查海盗，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倒也不是，既然倭国那边归还掠夺人口且遣使朝贡，那胡总督安排的使节必然找到了正主。只是夏指挥要去劝降的话。还要多多注意，倭王之类的，对于这群海商和倭寇都没啥约束，提出来只怕也是空惹人笑。”

“原来如此，我记下了。”夏正点点头，面上仍是木木的表情，封寇心下奇怪。

“夏指挥，恕我多嘴，一般劝降一事，诸般辩论说辞不是应该提前备好腹稿吗？夏指挥各篇腹稿可需要重新整理？”

“封总旗所言，确实令我大开眼界，我也确实对倭国形势有所误判，但对于本次咱们出使，其实是无所谓的事情。”

前方舟山岛已经非常清晰，甚至岛上水道入口处倭寇船上的人脸已经清晰可见。夏正露出笑颜，向着封寇说到：“封总旗，适才你问我出使劝降所需要注意的事情，我便来和你说说。既然咱们是去劝降的一方，那便代表不管现在表象如何，内里的瓤子只有一条，我强！敌弱！”

夏正随意向着前方准备引路，正在大声呼喊的海贼一指，但脸仍然向着封寇，表情上满是不屑，竟是连个正脸都不给倭寇：“何须辩论？此处无非是一群看不清形势的蠢人而已，我等来此是为了让他们清醒清醒，来劝降是因为胡公仁德，而不是形势所迫！封总旗，之后上岸，你只管嚣张跋扈便好。有个下马威，我后续也好谈。”

“原来如此，明白了。”封寇咧嘴一笑，感情就是过来打脸嘛！文邹邹的事情自己不在行，可物理说服这种事情，难道自己还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