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了揉眼睛,或许真的是因为最近忙彩云的丧事,实在太累了,才会夜有所梦。哎,不对啊?那个“慎”字若不是神君所留,又会是谁呢?我赶紧去棺材旁边,把手伸进去查看彩云的衣物,那件金丝软甲果然没有了。我大惊失色,难道真的是朱衣神君将软甲取走了!
我虽然不信什么神仙之说,但却依然希望梦中所遇的事情是真的,因为那样我就不会因为彩云的离去而太过悲伤。朱衣神君的那句谶语我始终铭记在心,慎儿真的会是状元之命吗?
五月初十日,我和廷仪带着全家启程扶柩回新都守孝,按制为二十七个月,这期间不得参与政治活动,只能在乡间过平常的生活。这是杨慎第一次回乡,虽然他因母亲的故去伤心不已,可离开北京见识到外面的世界,对于他这个年龄的儿童来说亦是振奋精神,一路行行看看,便也逐渐走出了阴霾。
再次见到爸爸,我与他皆感慨良多。“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路都还顺利吧?”爸爸问。
“回父亲的话,一路星夜兼程,顺利到了。”我道。
“我们爷俩这辈子恐是上天注定,竟然连夫人都是同年离世。唉……”爸爸难过叹息。
“还请父亲节哀。我明日与廷仪先去祖茔祭拜母亲,顺便安排黄夫人的下葬诸事。眉州那边来人了吗?”
“都说好了,你老丈人和小舅子后日就到。这边接待的一应事务都叫你兄弟几个安排妥当了。对了,我特意让他们给黄氏也留的合葬墓,回头等咱们也去了,跟夫人都合葬一处,到了那边好跟她们团圆。”父亲说着眼圈又红了。
“岳父大人也要来?”我很惊喜。已经有二十多年不曾见过黄先生和黄瓒了,得知很快又要见面,激动万分。
杨慎终于第一次见到了外公和舅舅,虽然不止一次从彩云口中大概得知外公和舅舅都是什么样的人,但被外公紧紧搂在怀中痛哭时,小杨慎还是显得有些拘谨。我连忙给他行礼道:“爸,一路多劳顿,请节哀顺便,彩云肯定也不愿见您悲伤如此,您千万注意身子。”
“女儿从小什么都好,要样貌有样貌,要德才有德才,怎么就早早去了呀!叫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呜呜……”黄先生望着眼前的小杨慎和小丝蕊,止不住地哀伤,又道:“可怜我这两个小外孙,成了没妈的孩儿。小丝蕊这眉眼间跟彩云小时候一模一样,唉……”老爷子又说了一大堆伤感的话,惹得众人纷纷落泪。
待他稍缓一些,我让丫鬟把孩子们都带了下去,为了安慰他,我把守灵那夜梦中所见的事情道与黄先生和黄瓒听,他们俩听后亦是觉得惊奇万分。
“哦呦,爸,原来姐姐竟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历劫,如今功德圆满,回天庭修行去了。这可是咱们家天大的造化,您就勿要太过悲戚了。”黄瓒劝道。
老爷子听了此言,果然好多了。过了两日,灵柩下葬于新都城西门外杨氏祖茔,仪式皆毕。想着老爷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新都,第三日带他和黄瓒参观府上的世耕园。这个园子是祖父杨玟年轻时在新都躬耕之地。新都在先秦时属古蜀国,自古有就“天府膏腴”“香城宝地”之称。辖域内土地肥沃,水系发达,是栽种农耕的绝佳之境。
又过了一日,由父亲陪着,大家一起前往宝光寺游览。新都宝光禅院历史悠久,规模宏大,相传黄巢起义军攻破长安,唐僖宗李儇南逃入蜀,曾驻跸宝光寺。我杨氏一门自祖父始,便不断捐钱培修宝光寺,形成惯例。寺院与家宅相隔不足二里,是我小时候常去玩耍的地方。
大家都在寺里驻足参观。杨慎觉得无聊,一个人骑坐在院外山门的门槛上,恰遇一位老和尚走出来,他便问那老和尚:“大师父,您猜我是想进去还是想出来?”老和尚寻思,这个小娃心思深沉,我若说他想进去,他就会说想出来;我若说想出来,他肯定又说想进去。如何是好呢?老和尚揣思过后,冷笑一声,道:“进者死,出者亡,看你怎下场?”面对老和尚的刁难,杨慎灵机一动,抬头回答:“那么我就横起走,越过这座生死墙!”老和尚一听,觉得这个小孩有点意思。
“小娃儿,就算你越过生死墙,也不一定能进得院去。这里面还有三扇门,中间一扇是迎接尊客的,但若想过中门,则必须对出对联,否则就从两边侧门钻进去。”
杨慎自信道:“我必走中门,请大师傅出题。”
“小犬摇头嫌路窄。”
杨慎不假思索,应声对道:“大鹏展翅恨天低!”老和尚这次又没有难倒杨慎,觉得他很不一般,将他请进院中,走至厅堂。
老和尚拿出一幅画递予杨慎,问他是否会题诗。杨慎打开一看画的是一棵矮小的松树,顿时明白了老和尚对他的轻蔑之意,于是挥笔蘸墨,写道:
“小小青松未出山,
枝繁叶茂耐霜寒。
如今尚可低头看,
他日参天仰面难。”
老和尚见杨慎思维敏捷,志存高远,肃然起敬,抬手合掌施礼道:“小施主果然才智双全,老衲佩服。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