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八章 朱衣神君和宝光寺(1 / 2)一盏孤灯照玉堂首页

尽管今年会试题目高深奇难,廷平依然有幸杏榜题名,接着又在殿试策问中超常发挥,一举夺得二甲第四,进士出身,比我还厉害。全家自然都为他感到高兴,我连忙给正在长沙府任湖广按察佥事的父亲去信报喜。王守仁是金榜二甲第六,这下总算圆了王华的心愿了。

爸爸一看又一个儿子中了进士,心中自然是欢喜的,然而他自己此时已过花甲之年,既然后继有人,也该是回乡颐养天年的时候了。于是向朝廷请辞致仕,准备带着妈回新都。从长沙府一路向西,老夫妇二人欣赏沿路风景,甚是喜悦。

这日走到酆都,翻越巴山之时,山路崎岖,马车颠簸难行,母亲叶氏突然觉得身体不适,头昏眼花,浑身无力,甚至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爸爸吓坏了,以为妈是高山不适,于是便放慢行程,在镇中寻医。找了当地的郎中把脉问诊,寻了些山中草药服下,妈感觉略有好转,便道腹中饥饿,爸于是在旅店里熬了些红苕稀饭给妈吃。谁料就是这一碗稀饭要了妈的命。原来老太太并不是什么高山之疾,而是消渴症。红苕稀饭糖分太多,老太太第二日便因上消伤炽,驾鹤西去了。

叶氏突然病故的消息传来北京,全家上下都掩面痛哭,在府院门口挂起丧幡,向在京的亲友发送讣告。彩云病重,连床都下不来,蒋氏刚生了我的小儿子——忱儿,还要忙着打理府中的一应事务,亦是无暇顾及其他。好在廷仪和他媳妇儿在府里帮衬,置办灵牌,制斩、齐衰,缌麻若干,安排守孝、祭奠等事宜。我和廷仪忙着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日日写信前往新都,安慰父亲、问询殡殓事宜,好在廷平、廷历、廷宣和王氏都在那边照顾爸爸,打理丧葬事宜,我们在北京也就放心了。

这晚正在跟廷仪商量回乡丁忧的事情,突然听到彩云房中传来一声惨叫,没多久就是一片哀嚎声不断,七喜带着哭腔,急匆匆奔过来报:“大爷、三爷……大奶奶,大奶奶她……殁了……”

母亲新逝的悲痛未消,家中再次传来噩耗。我猛地站起身,顿时觉得眼前发黑,眩晕不已,悲从中来,忍不住鼻子发酸,流下泪来。廷仪也非常吃惊,赶紧上前搀扶住我,悲道:“大哥节哀,嫂子重病日久,遭受折磨,如今不幸被大司命招去,亦是解脱。”

我擦了擦眼泪,跟着七喜去见彩云最后一面。屋里蒋氏、卉娘和丫鬟们皆立在一旁痛哭,蒋氏见我来了,走到我身边泣道:“太太去世,姐姐连日在房中哀叹,说自己亦命不久矣的话就未断过,说得我们心里难过,只能好言宽慰。方才乔妹进屋来给姐姐送药,唤了几声皆无回应,谁料竟是……已撒手人寰……呜呜……”卉娘看蒋氏哭得伤心,连忙给她扶到一旁坐下。

杨慎、杨惇带着丝蕊、恒儿和二女儿璠蕊站在外面呜咽,我看着他们各个眼圈哭得通红,心都要碎了。只让杨慎进去见了一眼,就让卉娘带他们都下去了。我要跟夫人最后说几句话,让所有人都出去,坐在床边,望着静静躺在那里的彩云,她就像睡着了一般。

黄媛与我成婚二十载,我爱她、敬她,夫妻之间无话不谈,既是恩爱夫妻亦是知心良友。她识书达理,文武双全,她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然而还未等到我位极人臣,还未等到孩子们都长大成人,她就被命运无情带走,从此与我阴阳相隔,永无相见之期,怎不叫人肝肠寸断,悲痛欲绝?我拉起她的手,看到那串与她定情时所赠的珍珠手链,依然璀璨夺目,她戴了二十多年,一日也未曾摘下过。这手链见证了我与夫人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每一颗珍珠都代表着我对她的无限深情。

连着几日全家又在忙着黄夫人的殡殓和丧葬事宜。发信去眉州黄家报丧,黄瓒回复说全家皆哀痛不已,请北京这边尽快扶柩回蜀,他届时带人亲去杨府祭奠。于是和廷仪商量好回乡守丧的日期和诸多事宜,报官署准允。

这晚守在夫人的灵堂前,烛火微微摇曳,我焚过纸钱,在看白日宾客们送来的挽联。忽地一阵穿堂风,将灯烛全都吹灭了。周围漆黑一片,我刚想喊下人过来重新点灯,只见彩云的棺材突然发出一团亮光,给她穿在寿衣之内的金丝软甲在那团光亮下居然从棺材里飘了出来。我吓得愣住了,揉了揉眼睛,莫不是出现幻觉了?

一阵烟雾不知从哪里弥漫出来,顿时笼罩了整个灵堂,一个相貌慈善之人出现在我眼前,我将烟雾挥去,觉得那人有些面熟,好像就是小时候教我鞭诀的那个高人。他身着红衣,样貌未变,还是那般仙风道骨,正在朝我微笑。

我走过去朝他施了一礼,道:“先生万福,您又来了。”

那人抚须,将手中拂尘一甩,就将金丝软甲收入了袖中。笑道:“杨先生还记得在下?”

“记得,您以前来过,教授了我一套御鞭口诀,让我默记心中,我不曾忘却。敢问先生到底是何人?所为何来?”

“吾乃上天‘五文昌’神之一的朱衣神君,每逢人间大考,便来走上一回。令正原是我身边的爱徒瑶函仙子,她此番下凡渡劫,乃是依命格簿所言,投在眉山黄家嫡女,当与你有二十年姻缘际会。我身为其师傅,为保她这一世平安,赠予她一件金丝软甲,驱邪避祸,保她凡胎无恙。如今你们夫妻二人二十年大限已至,因此我特来收回仙宝,引她回神界归位。”

他道完,又把那拂尘一甩,一道金光闪现,彩云居然变回了十六七岁的样貌,身着仙家华服,一身珠光宝气;手持士流之籍;明眸朱唇,亮彩的妆面,好一副修仙的派头,再无半分病态之姿。“彩云!”我见她正立于我面前,激动地想上前去。

她对我恭敬地施了一礼,道:“杨学士乃文昌星下凡,吾与你这一世夫妻,为你诞下慎儿,乃是状元之命。望杨学士好生教导,光耀杨氏门楣,领秀文坛。吾如今历劫归位,乃是功德圆满,就要与师傅继续上天修行,必保佑杨君仕途顺遂,登顶青云。珍重珍重。”

“令郎天命状元,我见你和令尊大人因起名而困扰,故于夜间降下云头,在你房中留下‘慎’字,可保他三十六年平安无虞。”神君道。

“啊,原来此字乃仙师所赐!那不知三十六年之后,慎儿是何命途?”我惊道。

朱衣神君抚须微笑,道:“此乃天机,不可泄漏。瑶函,时辰已到,速速与我走罢。”彩云点头,走至神君身边,二人踏祥云而去,逐渐在我眼前消失了。

“彩云!彩云!”我见他们要走,在下面着急呼喊。

“夫人!”我猛地坐起身子,望望四周,发现自己坐在灵堂的蒲席上,乔妹正在堂内重新点灯,听见我惊醒的声音,忙问:“大爷,您怎么了?”

“我……我看见夫人了!”

“什么?大爷,您可别吓我,您看见夫人在哪儿呢?”乔妹小心打量四周,战战兢兢道。

“嗯?”我忙站起身,也四下望了起来,发现这里一切如故,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难道刚才自己在蒲席上睡着了,是黄粱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