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丁香香气所吸引,卢平缓缓从睡梦中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正端坐在一处陌生的空间之中:眼前是一张带着雕花的圆形桌子,桌边摆放着一盏熄灭的煤油灯。深色的窗帘光暗明灭,不时映照出树木或建筑的影子。
掀开窗帘,洋溢着近代西欧风情的农庄建筑群在外边飞驰而过。空中散射的阳光颇为毒辣,晒得他眼睛隐隐生疼。
呜——呜——
尖锐的汽笛声在耳边响起。
直到此时,意识到了些什么的卢平才终于回过神,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一趟正在行驶的老旧列车上?
自己这是……穿越了?
他看向隔间内的落地镜,打量着自己在其中的倒影——那是一张再经典不过的东方青年的面相,黑发、黑眼珠、微挺的鼻梁、略薄的双唇……与他昨晚洗漱时在镜子前看到的别无二致。
……传说中的肉身穿?卢平暗自思忖着,可当他看见自己身上穿着的那套笔挺的黑色双排扣礼服外套、以及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手腕处的那枚古怪的神秘符号之时,又不禁有些摇摆不定了起来。
他记得明明白白,自己昨晚分明是穿着睡衣入睡的。更何况,他的衣柜里根本就没有这样复古而考究的衣物,不如说以他待业大学生的财力,就算当真想买也不可能负担得起。
至于那神秘符号……他对此更是没有任何印象,但不管怎么说,自己总不可能是半夜梦游起来给自己画上的吧?
……那就是恰巧魂穿到这具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躯壳当中了?
强迫大脑冷静下来,卢平将手肘抵在座位前方的圆桌之上,试着整理自己目前的境况。
首先,自己疑似是穿越到了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初的欧洲……或者类似画风的异世界。
众所周知,这100年无疑是人类历史上进步最快、变革最激烈的时间——工业革命的发展带动了全人类生产力的极大解放,蒸汽、燃油、电力等新型动力源先后涌现,物产之丰饶在世界历史上堪称前所未有。
但与此同时,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暴力而无情地摧毁了传统的农耕家庭。失去土地的底层农民大量涌入拥挤的城市贫民窟,在资本家的工厂中勉强谋生,以极度微薄的薪水供养全家老小。
这是最好的时代。国家最顶端的富人们占据了社会财富的绝大部分,流连在各类社交酒会中醉生梦死;中产阶层依靠工作维持着相对体面的生活,其中佼佼者更能依靠划时代的发明轰动世界、或在文坛上留下不朽诗篇,无人不对未来的生活满怀憧憬。
但这也是最坏的时代。上述提到的一切几乎都与最底层的工人及贫民毫不相干,迫于一家的生计,他们必须在中产及富家子弟就学的年纪便进入工厂打工补贴家用,将整个青壮年时代全部消耗在机械似的流水线劳动当中,又在中年因体能及伤病早早退休,痛苦地看着孩子再一次走上自己的老路。
在此背景下,自有心怀理想者尝试通过各种手段改变现状,这同样也催生了既得利益团体的反对乃至镇压:各类思潮在社会上激烈碰撞,人类群星与类人群星同时闪烁于历史的天穹——而他,即将一头扎进这汹涌的浪潮之中,留下自己那无可磨灭的痕迹。
……至少网络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其次,他的阶级地位似乎不差。
卢平再度看了身上那套衣物一眼,对其骚包的设计及奢华的用料啧啧称奇——显而易见,这套行头绝不是底层贫民所能负担得起的。
从这一角度推断,他现在的身份说不定还是某位资本家或者大贵族之子。可问题在于——他发现自己的大脑中根本就没有在“此世”生活过的任何记忆。若真想将一身财富及社会地位攥在手里,恐怕还需费些力气观察打听……
第三,则是眼下对他最关键的,语言问题……
卢平在火车的颠簸中缓缓起身,四下打量一番过后,他从座椅下方拾起一份报纸,并将其平铺在桌面之上。年轻人凝视着版面最顶端的文字,“费加罗报”这一法语词汇几乎立刻便涌现在了他的脑海深处。
卢平不禁为之一愣,狂喜之色顿时不受控制地冲上了面庞。
“把我送过来的那个存在还挺够意思的嘛。”他笑着搓了搓手,“连翻译器都直接也打包给我了。”
他强忍着激动的心情,继续看向了这种他过去根本就不曾接触过的语言:“大事件!奥匈帝国皇储遇刺。”
“1914年6月29日,本报收到消息,奥匈帝国皇储弗朗茨·斐迪南大公夫妇于昨日在萨拉热窝遭到激进分子加夫里洛·普林西普刺杀,二人当场中弹身亡……”
……不对,给我等等。
这个熟悉的年份日期,还有死者的身份……我超!这不就是在后来成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直接导火索的“萨拉热窝事件”吗?自己怎么就穿越到这个鬼时代了!?
更令他不安的则是报纸本身传递出的另一个信息——作为知名法语媒体,《费加罗报》大多数情况下只会通行于法国,以及瑞士、比利时等国的法语区。而能在车厢内找到这份报纸,说明这辆列车大概率就是从这些地方出发,或者曾停靠在这些地区的站点内。
众所周知,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期,这些地方都绝对称不上安全——德国在开战后不到一个月即攻占比利时,并以此为跳板实行了直捣巴黎的“施里芬计划”,兵锋一度逼近巴黎近郊。尽管德军最终在马恩河战役中被击退,法国东部地区仍因此遭到了巨大的破坏。
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眼前这份报纸尽管看着并不破旧,却也没有那种带着油墨味的全新质感。这说明它很可能已是一段时间前的产物,同时也意味着此时距离真正的开战节点说不定比自己想象的更近……
……不行,必须想办法弄清楚状况。
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卢平抄起报纸,踉踉跄跄地撞出了隔间。
狭长的走廊上,清一色都是紧闭着的木质房门。
并未犹豫多久,卢平顺着走廊一路前行,推开了尽头处的那扇铁门。瞬间,他便感觉自己几乎要被晴朗的天色晃花了眼。
是了,这个时代的列车可没有后来那么人性化,车厢之间还是有一段未被包裹的露天区域的……
不过为了来往方便,这段空隙也被有意地缩短了。卢平稍稍迈了个大步,便轻松地跳到了后面那节车厢上。
推开门,卢平立刻注意到了此处的不同:这里明显被装点成了休息室的模样,三三两两的圆桌有规律地分布于车厢各处,穿着考究的绅士淑女在席间高谈阔论,不时发出高傲而矜持的笑。
离开休息区,顺着印有蜜蜂纹样的蓝底地毯一路向前看去,只见年轻的酒保们在木质吧台后方忙前忙后。车厢尽头处,更摆放着一架刻意做轻做薄的木质钢琴,只是眼下并没有人员演奏。
“……萨拉热窝的局势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加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