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普暗叹，却无言以对。他也恨自己无情，非要戳破宁才人的小女儿幻想。然而莫要说宁才人，就是常家说到底还是身处马光河势力之下，也不得畅快。杨普心里绞痛，默默的转身退下，却见常威迎面走了过来。杨普拱手见过侯爷，常威笑笑摆手，痴痴的看着船头上宁才人的背影。

宁才人已经换了女装，头上身上并无物饰，衣袂飘飘迎风而立，宛如凌波仙子。

杨普陪常威立了半晌，只听常威吟道：

一江水，一江寒，肯把浮生望远山，秋叶千重关。

一身梦，一身闲，未解相思红如豆，点点碎心间。

杨普听来，恰是自己刚刚在船舱内思念黄莺，写在信笺上的几句。应是常威去找寻自己不得，在书案上所见。

常威笑道：“先生为了常威殚精竭虑，常某感激不尽，只是若换成黄姑娘，先生应该可以理解常某心境。以后万不可为了常威一人，牺牲别人作局。”

杨普默然，闻听黄莺之名，心如刀绞。沉吟了一会狠心说道：“侯爷，请赎杨某难以从命。杨某与黄姑娘，比之于侯爷和宁姑娘，并不可同日而语。侯爷身负千钧重任，是万万不可有闪失。侯爷的命不是你自己的，若是和侯爷相比，杨某会毫不犹豫的把我自己的命都拿去换。”

常威苦笑道：“常某如今才觉得这千钧重担竟是如此消磨，常威心思过于直白，真怕有朝一日，撑不住这担子。真怕日后，常某会不会也同那些枭雄贼子一样，变成腹黑无耻之徒。”

杨普无语，心说成大事者，哪个不是七窍玲珑。

常威叹道：“当日楚霸王阵前要烹杀刘太公，沛公竟能言称分我一杯羹。之前读史此处，常某不解，如今却知道，却害怕，我常威会不会有一天也说出那样的话。今日的常威可以为了宁才人无辜之性命而作冲冠一怒，若是日后有朝一日，常某会不会为了一己私利伏尸百里流血漂橹。”

杨普昔日在白阳观，二世子朱厌复盘了百年大势，各种机谋。朱厌虽然忠厚，却不是个笨人，虽然自己做不来，却能一眼看穿各种机巧之措，论及诛心。每每教诲杨普，论到此番屠龙之术，都大为叹息却也无可奈何。杨普看去，历朝历代，天下枭雄帝君从无心胸磊落，霁月清风之辈。但是此话却不能给常威明讲，只轻声叹道：“只愿侯爷此生，不要临万难之选，身不由心的绝境。”

杨普拱手告退，常威无奈的摇摇头，缓步走到宁才人身后。

“你来了？”宁才人并不回头，轻声笑道。

常威走过来，和宁才人并肩看江水浩荡。

“安梅从来没有见过海，这滔滔江水，一望无垠，想来真正的海，比之这江水更壮阔吧。”宁才人笑道。

“我也没见过，若有机缘，有朝一日，常某陪安梅泛舟江河湖海，不枉此生。”常威笑道。

“傻子。”宁才人沉默半晌笑道：“一军主帅，不想着封狼居胥，却只想着学陶朱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