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衣袖中拿出两卷明黄色布帛,朝那声音不疾不徐行去。
顾侯爷躬身而立:“不知靖王此次前来,是有何事?”
“奉父皇之命,前来宣旨。”
“靖王亲自来宣,不知是何旨意?”
顾侯爷的声音明显有些激动,一般旨意都是由皇帝身侧的太监传达,而今日圣帝竟然派了最近才立了大功的靖王来,对侯府的青睐之意不言而喻。这可是天大的殊荣。
“侯爷还是让四小姐顾云歌亲自来接旨吧……”
两人的交谈的声音穿花拂柳传来,萧怀凤的心头,忽然漫过无边的不安。
那一日上午连宣两道圣旨,开朝以来极为罕见,而内容也是叫人惊掉了下巴,不到日落便传遍了整座帝京。
这件稀罕事儿,落在纸上也不过寥寥数语,一卷曰:北定侯府四小姐云歌,温婉有礼,懿姿纯茂,堪当我朝贵女典范,特擢以侯府嫡女之荣,钦此。
另一卷写:北定侯府钦赐嫡女顾云歌,端庄淑睿,克令克柔,适逢婚嫁之龄,着即册封为云贵人,三日后入宫。钦承圣命,服我宠荣。
那一句“钦承圣命,服我宠荣”令无数女子羡慕嫉妒的咂舌。
人人都道顾家飞出了一只金凤凰,那庶女顾云歌一夕之间得了天大的荣宠,一日之内,先赐嫡女荣耀,又直接越过才女选秀,封为贵人。
然而只有萧怀凤知道,这万千的荣宠,无限的风光,于顾云歌而言,只是赐予她的砒霜。
世间任何一个温婉女子,都值得被有心人好生呵护,珍爱一生。
而她的有心人,是太子,并非圣帝。
圣帝三宫六院,绝非专情之人,对她,大抵也是初见那日惊鸿一瞥,便想掳来尝鲜,这样的占有,自私且无情。
只是天子圣言,轻飘飘几句话便可生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因为,他是帝王,他站在权力的巅峰,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无法得到的——只要他想要。
萧怀凤仿佛第一次,对“权力”二字有了深刻的了解。
皇权是刀俎,她们,皆为鱼肉。
她站在廊下,长叹了一口气,天际暮色四合,光线开始变得晦暗不明。
不远处传来丫鬟小厮的窃窃私语——“四小姐自打接了旨,就躲在云深阁里不肯出来了。”
“估计是高兴坏了,要是我,突然有了这好运,也得躲在哪里角落里偷着乐。”
“可是也不能一整天不吃不喝啊……”
萧怀凤急匆匆穿过长廊,朝云深阁走去,守在门口的谷雨和秋分见了她,悄悄指了指正殿。
殿门紧闭,萧侯爷伫立在房外,夕颜姑姑端着晚膳餐盘立于他身侧,轻轻摇了摇头。
萧侯爷声音微颤:“云歌,父亲知道你不想见我,你怨我今日硬生生替你接下旨意,可是,父亲戎马一生,何尝不是为了保侯府周全,保膝下儿女周全,你一旦进宫,今后年年岁岁,别离多过相见,我又于心何忍……”
他顿了顿,微微侧过头去,拿衣袖擦了擦眼角:“可是,抗旨的罪名你我都担不起,把那个人忘了吧,好歹吃些东西,过两日,过两日就吃不到家里的饭菜了……
薄暮下,他一向挺直的脊背多了几分佝偻,鬓角花白的头发也给整个人蒙上了一层沧桑之感。
萧怀凤微微叹气,或许,顾侯爷也并非狠心绝情,只是他肩上担的责任太沉、太重,遇事才不得不做出舍小保大,弃卒保车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