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乐安县。
这座小城算不上什么和平无忧的桃源,但是像他这样的人依然是十分少见。
肮脏的衣服,头发披散打着结,裸露的每一寸皮肤都有不同的伤口,左腿几乎没有血肉挂在上面,右眼眶里是一堆烂肉,苍蝇在他的胸膛飞进飞出,眼尖的能隐约看到他衣领下外露的脏器。
很难想象这种状态下他竟然还活着,可他不仅活着,甚至连他的步伐都是那么稳健。
他双臂环抱着怀里的孩子,眼神木讷地看着脚下的路,背上还插着两支羽箭。
他慢慢走向人群,像是一块坚硬的礁岩涌向潮水般的人群,喧闹的道路仿佛被扼住了喉咙,静静地裂出一道通途。
在他不多的记忆里,他曾走过很多次这样的路,无数人沉默地看着他。
走过一个又一个店铺,越过一张又一张脸,他伸出的手搭在一个有些瘦弱的书生肩头,用力把书生的脑袋转了过来,盯着看了几秒,坐在了书生旁边。他拿起茶壶就往嘴里塞,茶水从他胸口的洞里漏出,洒在了孩子的脸上,睡梦中的婴孩砸吧砸吧嘴,润了润口唇。
注意到漏水后,他皱着眉头将茶壶嘴从胸口的洞里对准食管倒了进去。随着水声阵阵,他露出了满足的神情,然后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小二何等伶俐,马上端了一碗稀粥递了过去。接过粥碗,他用手堵住气管,然后将粥倒进胃里,缓了许久才终于用漏风的喉咙询问:“你……是刘知常吗?”
“是……是我,阁下有何贵干。”
“你的孩子。”他把怀里的孩子递给刘知常。
刘知常一瞬间陷入空白,他好像在思考这句话,呆呆地盯着对面,嘴里嚅嗫片刻:“孩子?”
他叹了口气:“别冲着我喊,降辈儿了。”
“等一下,等一下,呼……呼……”刘知常深呼吸几下,接过孩子,看着那熟睡的小脸儿,轻轻擦去孩子脸颊上的一丝血迹,“呃,那个……阁下怎么称呼?”
“张三,叫我张三就好,我挺喜欢这个叫法。”
“为什么我的孩子在你手上?”
“啊,我路过你家饿昏了,你老婆做了碗面给我,算个人情,她让我把孩子送到你这里。”
“张……三哥,那我家……怎么了?”刘知常已经有了预想,但他还是不甘心地问了出来。
“当然是死了,除了你儿子没一个活人了,也许是你仇人,也许是土匪,我不知道。”
“天呐。”张三轻松的话语像是巨山压在刘知常的身上,让他透不过气来。他眼前一阵阵摇晃,几乎要从长凳上跌落在地,小二不着意地扶了刘知常一把,他才勉强稳住。
刘知常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定了定心神,几度张嘴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最终恍惚开口:“那你呢?”
张三又喝了碗茶,他说话越来越流畅:“我?我自然也被杀了,下手好狠,不知道你哪里得罪的人,走了一路,被砍了一路。”
“你要小心,看到这两只箭了吗?哦对,帮我拔下来。”张三指指自己背后的箭矢,小二听这话赶紧站起来把箭拔了出来。
“诶,你怎么一直在这儿?”张三道了声谢后不禁一愣。
小二用抹布擦擦溅到桌子上的血,“嗨,您这情况总得有个身边伺候的,不然这血飞出去也不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