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浓稠的墨汁般肆意晕染。
阴冷的牢房中,昏黄的烛光幽幽摇曳,映照出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
姜娘子被铁链牢牢缚在木柱之上,衣衫破败不堪,露出的肌肤上,鞭痕纵横交错,犹如血绘。她双眸紧闭,眉峰紧蹙,即便深陷痛苦深渊,亦不曾发出一丝呻吟,唯有微弱喘息在寂静中若有若无地回响。
太子李寒笙坐于牢房一隅,身影半隐于黑暗之中,似一尊冰冷的雕塑。他一手轻掩鼻尖,试图隔绝那愈发浓烈的血腥之气,但眉宇间仍不禁微蹙。
半晌后,他终于忍不住道:“住手。”
行刑之人闻声,立刻停下手中动作,悄然退至一旁。
牢房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李寒笙缓缓起身,走向姜娘子。
他伸出手,拨开遮住她脸庞的凌乱发丝:“你为何这般嘴硬?说来,你也是本宫的长辈。如今这般,真叫本宫看不下去了。”
姜娘子望他一眼:“不错,若我那孩子出生了,他也是你的弟弟。”
李寒笙:“……”
他面色微动,竟一时缄默。
姜娘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来,我与你的母亲同岁被圣上恩宠,与你也算有些渊源。”
李寒笙眸光微闪,忽而开口道:“梅姨,你为何要犯下投毒之大罪?此事震动朝野,令我左右为难。”
“梅姨……”姜娘子轻声重复着这个称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多久了,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
李寒笙语气中带着敬意:“我母亲出身卑微,宫中众人多轻视于她,唯有你,未曾薄待。”
姜娘子微微垂眸,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良久,她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当年你母亲初入宫闱,怯生生的模样惹人怜惜。”
李寒笙静静地听着,神色间流露出一丝感慨。“梅姨之恩,我一直铭记于心。只是此次投毒之事,实在过于严重,若不彻查,难以向朝野交代。”
姜娘子眼神一凛:“此事我既已做下,便不会后悔。”
李寒笙低语道:“因为复仇吗?”
“复仇?哈哈哈哈……”姜娘子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满了苍凉与讽刺,“李寒笙啊李寒笙,你自幼丧母,心中难道没有丝毫的愤懑吗?”
李寒笙不禁一怔。
牢房的明烛摇曳间,他的嘴角微微颤动,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姜娘子道:“你如今已身为东宫太子,不日登基,你是想重蹈你父亲的暴政?还是想要改变天下?”
“我……”他开口,声音低沉,“从未想过要复制任何人的道路。”
姜娘子撤开眼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可你终究是他的儿子!一样的惨无人道!”
李寒笙的脸色瞬间阴沉如墨,厉声道:“他是他,我是我!我身上虽流淌着他的血,但这绝不意味着我必须继承他的一切。我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意志,我要走的是一条与他截然不同的道路。”
姜娘子冷笑更浓,声音之中带着一丝不屑:“你以为你能决定什么?”
李寒笙俊眸扬起,火光映入其中,掠过几分流光:“你既下毒,必有解药。拿出解药,我还能救你!”
“救我?”姜娘子冷笑,挑眉反问,“你心中所念,不过是想救他吧?我想不通,他若死了,你岂不是能更快一步问鼎九五?”
李寒笙摇头道:“因为除了你,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掌握着解药。如果她先一步行动,拿出解药,那么眼下的局势便不再是我能轻易驾驭的。我需要确保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确保我能以最完美的姿态,在最恰当的时机,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姜娘子眸色微动,似乎在心中默默权衡着什么:“如此说来……你真能救我。”
李寒笙扬了扬眉:“当然!”
姜娘子冷笑更甚,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你将我折磨至此,如今又凭什么让我信你?”
李寒笙道:“你想要为你的孩子报仇,而我想要掌控局势,顺利登上皇位;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甚至可以相互成全。”
姜娘子沉默良久,牢房中的气氛仿佛凝固一般。
那昏黄的烛光依旧摇曳不定,映照着两人各怀心思的面庞。
终于,姜娘子缓缓开口:“你当真能保我性命无忧?”
李寒笙神色郑重,微微颔首道:“只要你交出解药,我以太子之尊向你承诺,定保你周全。”
李寒笙和姜娘子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仿佛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默契。
一炷香后。
当李寒笙从昏暗的牢房中步出时,他的手中已紧握住了关于解药的关键线索。然而,他的眉宇间却似乎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寒霜,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此时,一直暗中跟随他的护卫再度现身,那手背上的火焰刺青在微弱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李寒笙将线索交予那人:“找到解药后,将其交给翊王。”
那人闻言,脸上露出惊愕之色:“殿下,这可是唯一能救圣上的解药,您为何要交给翊王?”
李寒笙一笑,反问道:“你当真以为,那个老狐狸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将解药交出来?”
那人被问得一愣。
李寒笙继续说道:“下毒之事,已被云贵妃揭露,所有证据皆指向夙鸢。夙鸢也已落网,并供认不讳。按理说,此案再查下去,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梅妃身上。然而,她却偏偏在此关头主动暴露,这其中的缘由,你可曾想过?”
那人若有所思:“殿下的意思是,她主动暴露看似自投罗网,实则暗藏玄机?”
“不错,这是个陷阱。也正因如此,本宫才决定让你将这份‘解药’转交给翊王。”寒霖抬头望向夜空,那幽深的眸光在夜色下显得更为复杂多变,“翊王此人,一心想为璘王复仇。之前为了对付他人,本宫姑且留他一命,可如今,他也已成了心腹大患。”
那人附和道:“不错,自巫溪围场归来后,翊王的声望愈发高涨,实乃一大隐患。属下便觉得,那科举舞弊一案,便是翊王意图嫁祸于您。”
“科举舞弊一案……”李寒笙的眼神愈发深沉。
那人继续道:“既然翊王已不顾昔日情分,殿下亦无需再有所顾忌。”
李寒笙沉默片刻,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犹豫吗?
他忽然冷笑一声。
那人继续道:“这‘解药’一旦被翊王拿到,他定会不顾一切地想要献给圣上,来换取他接下来的地位。而殿下您,就可以借此机会,让他没有任何抵赖的余地。”
"确实,科举舞弊的风波已然沸反盈天,朝堂内外不乏反对本宫之声。若本宫能巧妙地将梅妃中毒之事与翊王牵扯上关联,不仅能削弱他在巫溪围场上树立的威望,更能借此机会,将科举舞弊的罪名顺势转嫁于他。这样一来,本宫自可摆脱嫌疑,重获清白。"
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还有……”李寒笙立于牢房前,又瞥了一眼那人,“杀了梅妃!”
“是!”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存在而变得沉重而压抑。
李寒笙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那阴沉而诡谲的神色,如同被夜色精心雕琢的面具……
次日,瑞安城内,一场前所未有的舆论再次席卷而来。
无人知晓这股舆论究竟起源于何人。
仅仅一夜之间,整个瑞安城,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茶楼酒肆,处处都在热议科举舞弊之事。百姓们个个义愤填膺,纷纷对那些妄图以不正当手段获取功名之人予以指责。而太子,作为此次事件的嫌疑人,再度被推至风口浪尖——
“听说了吗?这次科举,有人提前知道了题目,还是太子殿下亲自授意的呢!”
“真是岂有此理!科举乃国家选拔人才之根本,怎能让这等污秽之事玷污?”
“……”
朝野上下,亦是议论纷纷。
大臣们或明或暗地表达着对太子的不满,认为他身为储君,理应以身作则,维护朝纲,而非带头舞弊,败坏风气。
而与此同时,那份由姜娘子交出的解药也落入李元狐之手。
“殿下,这不仅仅是能解救陛下的解药,更是您的筹码。”
李元狐面前这人是太子的人。
他手臂上的火焰刺青在昏黄的烛光下浮过一缕暗光。
李元狐的目光淡淡扫过那刺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说得极是……”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解药瓶身,细腻如丝的触感在他心里蔓延,李元狐的眼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狡黠,“有了这解药,我便能为皇兄铺设一条坦途,而他日皇兄登基大典之时,想必不会忘记我这份鼎力相助之情。”
那人闻言,连忙附和:“翊王所言极是,太子殿下与翊王手足情深,此刻太子殿下正值风口浪尖,难以亲自此事,故而一切事宜,皆需仰仗翊王代为筹谋。”
李元狐轻轻颔首:“那是自然,为太子殿下尽忠,乃是我义不容辞之责。”
次日,李元狐未经李寒笙明面许可,召集了满朝文武,意在百官见证之下,令承元帝服下所谓的“解药”。
而作为储君的李寒笙,心中早有盘算,一旦承元帝因李元狐之手中的“解药”不幸罹难,他便可立即以律法之名,将李元狐绳之以法,自己则能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并且借此机会,彻底洗刷在科举舞弊案中所蒙受的冤屈。
彼时,紫宸殿内,烛光摇曳,恰似细碎星河闪烁,气氛凝重且紧张。
承元帝卧于龙榻之上,面色苍白若纸,气息微弱如游丝,仿佛随时皆会陷入更深沉之昏迷。龙榻四周,精致屏风半掩,似一道若有若无的屏障,既为承元帝遮挡外界纷扰,又未全然隔绝外界视线。
殿门外,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或站或立,皆保持一定距离,目光不时投向那紧闭之殿门。
寝宫内,太子李寒笙立于龙榻一侧,面容冷峻如冰雕,翊王李元狐则站于另一侧,手中紧握着一瓶据称可解救承元帝之“解药”,目光不时与太子交汇,其间似有暗流涌动。
瑄王李寒霖静静地站在角落,表情复杂多变,时而皱眉,时而凝视着躺在榻上的承元帝。皇后坐在承元帝榻边,面容憔悴不堪,紧紧握着承元帝之手。
整个太医院之人围站一旁,太医令林一尘尤为神色紧张,额上汗珠隐现。
皇后再次将目光转向李元狐,问道:“翊王,这解药……真的有用吗?”
李元狐道:“皇后娘娘请放心,此解药乃是我遍访名医,历经千辛万苦所得。我愿以性命担保。”
皇后闻言,心中疑虑稍减,然未立即做出决定,而是转头看向太子李寒笙,其眼神似在探寻太子之意。
李寒笙微微躬身,道:“母后,儿臣以为,您作为后宫之主,应以您之命令为主。”
皇后闻言,心中稍安。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转向太医令林一尘,道:“林太医,你将这解药给皇上服下。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林逸尘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接过李元狐手中的解药。
他仔细端详这瓶解药,似乎暗自评估其药效与风险。然面对皇后的命令,他不敢有丝毫怠慢与犹豫。于是,他打开瓶盖,将解药小心翼翼地倒入承元帝口中。
随着解药缓缓入喉,承元帝原本苍白之面色开始逐渐恢复血色,气息亦渐渐变得平稳而有力。众人见状,皆松一口气。
然而,就在众人心中稍感宽慰之际,承元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紧接着,一口鲜血猛地自其口中喷出,溅落在锦被之上,如盛开的红梅,却带着触目惊心的凄厉。
刚刚还弥漫在空气中之一丝轻松氛围,瞬间被惊恐所取代。
林一尘见状,脸色骤变,他迅速上前,手指搭在承元帝的手腕上,仔细地探着脉搏,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片刻之后,他缓缓收回手,目光沉重地扫视一圈在场之众人,最终定格在皇后身上,颤抖道:“皇后娘娘,皇上……已经驾崩了。”
皇后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在地,泪水如泉涌,哭喊声撕心裂肺。
整个紫宸殿,瞬间被一片死寂所笼罩,只有皇后那悲痛欲绝之哭声,在空旷之大殿中回荡,久久不散。
李寒笙转眸之际,声如寒冰彻骨,直指向李元狐,喝道:“好你个李元狐,竟敢谋害父皇!”
李元狐:“……”
此时,殿外文武百官闻听殿内动静,无不面露愕然,交头接耳。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脚步声脚步声在殿外响起,如同战鼓催魂。
禁军被迅速召集而来,显然有人早已有所准备。
文武百官见状,纷纷退避三舍,神色惶然。
皇后本在榻边哭得梨花带雨,却也在这一瞬间感受到危机来临。
李寒笙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禁军听令,即刻将翊王李元狐拿下!”
禁军们闻言,立刻上前,将李元狐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