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小子却有楚庄王一鸣惊人的遗风！

他挥了挥袖子，有些悻悻然地道：“既然，陛下都将人抓了回来，杀了不就得了！”显然，他是为李治处置此事时，没有通告他，没有听他的建议行事而感到懊恼。对于这点，又岂能瞒得住李治？

哼，老贼这下可知道朕的厉害了吧！不错，朕就是要建立更多的功勋，让更多的人心甘情愿臣服朕的统御，唯有如此才能将尔等这些门阀世家，豪强劣绅从大唐的政坛上赶下去，废除旧制！

想到这里，一身天子衮服，头戴冕旒的大唐天子嘴角稍稍扬起，勾勒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弧，抬起脸看着长孙无忌突然道：“舅伯既然那么喜欢帮朕操持家务。那么以后，我们就分工好了。朝政的事情，舅伯做主，用兵突厥的事情朕做主。可好？”

如此一番话，好似石破天惊般震得诸臣张大了嘴巴，他们一个个的脸上都写满了不敢置信。望向天子的一双双眼睛里，闪烁着惊异的目光。他们还真没见过，像李治这样匪夷所思的皇帝。更没有听过哪个皇帝做过如此让人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的决定。被震住的臣子里，也包括李义府和许敬宗，这些李治信任的寒门庶族出身的大臣。

尚书左仆射韩援为了确定自己耳朵是否出现问题，遂从席子上站起身来到殿中央，举起笏板咳嗽了几声算是为了稳住心绪道：“陛下，您这是，您这不是开玩笑的吧？这……”李治挑起眉梢，凉凉道：“韩援，在尔等心里，朕就是个荒唐的昏君吧？”

韩援尴尬地一笑，急忙解释道：“陛下误会了，臣并非此意，臣只是觉得陛下如此说，是不是有点…”他的“有欠考虑”还未出口被走向印花地毯的长孙无忌提高嗓音的一声“陛下”给不着痕迹地堵在了喉咙里。长孙无忌是不想让韩援说出来被李治抓把柄。

长孙无忌飞眼快速瞟了下韩援，转向皇帝合起广袖，交叠双手过头顶，深深作揖致谢道：“既然陛下如此信任微臣，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臣谢陛下器重，还请陛下放心对外，朝廷之事便由臣替陛下做主处置了。”

长孙无忌话中带着些许极力掩饰的志得意满，李治又如何听不出来呢？年轻的大唐天子啪啪拍了两下手掌，俊脸上展露出畅快的笑容道：“好，还是舅伯爽快！”他担心在这关键当口，会有哪个不知内幕的大臣出来劝谏，阻碍他用征伐突厥来积累威信的谋划。

李治趁机道：“既然舅伯也愿意如此，那么就这么办吧！”

话落，席上就座的文武百官、公卿列侯和六部大小官员顿时觉得自己腔子里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天啊，天啊，今天这是怎么了？皇帝匪夷所思，这长孙太尉怎么也跟着皇帝瞎胡闹，都不知道劝一劝呢，哪怕做做样子也行啊！可他这是……难道先帝没了，他长孙无忌连外戚避嫌的原则也忘了吗？

登时，众人七嘴八舌惊呼起来。

“陛下……”

“太尉！”

“赵国公！”

或许，长孙无忌是独揽大权上了瘾，被权势的诱惑甜昏了头脑，完全忘记了何为刀枪之下出政权的真理，居然对李治利用分权法麻痹他们神经、达到抓住军权取得威信的谋划毫无察觉。

亦或者，长孙无忌根本没有防范李治的心思。

长孙无忌蹙眉，扫了一圈儿在席而坐的诸臣，用一贯霸道的口吻道：“陛下如此做法，亦是符合祖制的，有何不可？别说大唐，就是早几百年不也是如此？我等和君王共同处理军国大事，共同统御天下，还有甚难以理解！”

如此一席话说出口，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最欢喜之人，莫过于李治！最烦忧之人，自然也是上官仪等支持南方士族和山东士族的大臣和藩王。他们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年轻的小皇帝，为何如此高度信任长孙无忌？难道只是因为血脉相连的甥舅一家亲吗？

“赵国公，赵国公等一下！”

长孙无忌正欲离去，忽闻身后有人呼喊，那声音急切而响亮。他停下脚步，缓缓转身，只见尚书左仆射韩援正奋力穿过散朝的官员队伍，快步朝他赶来。长孙无忌心中一动，暗忖此人必然有重要之事要私下与他商议。于是，他朝来济、褚遂良等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走，自己则静静地立在太极殿的回廊处，等待韩援。

半晌，韩援才气喘吁吁地来到长孙无忌面前。他满脸通红，喘着粗气说道：“国公走起路来脚底生风，让人撵都撵不上。”

长孙无忌问道：“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韩援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呼吸，然后神色凝重地说道：“国公不觉得陛下与以往不同了吗？”长孙无忌再次挑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以为然的笑容反问道：“有何不同？”

韩援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说，以后太尉主内政，他主外战。听上去让人匪夷所思，怪异无比。可是太尉可有想过，陛下这么做就是想一步步削弱关陇门阀和世家豪强在朝廷中的权力和地位？”

闻言，长孙无忌却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以一脸“你是在开玩笑”的表情回应着韩援，显然，韩援的话，他是不信的。“什么？削弱关陇士族？这怎么可能呢？韩援你有没有搞错，我是他的舅伯啊，再说，若非我们关陇士族与同安大长公主相助，他也能有今日？我们就是他的靠山啊。难道你觉得，陛下就昏头到自断羽翼的地步了吗？陛下是弱了些，却也不至于是昏君！”

韩援见他不信，面上略略有些尴尬。他低下头，眼珠转了转，心中暗自思索着如何才能让长孙无忌相信自己的担忧。片刻后，他抬起头，说道：“我也没说他是昏君啊！只是有些替明公你担忧罢了。”话落，便感觉肩上沉了一下，是长孙无忌拍了他一下。

继而，耳畔传来长孙无忌语重心长的劝解：“好了别疑神疑鬼的，陛下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韩援心下暗付，这一向多疑的赵国公怎么碰到了陛下，就这么轻信起来？如今的陛下可真今非昔比了，难道是平定了龟兹之乱后，他便长了自信，说话硬气了起来？或者说，陛下从来都不是个弱者！他之前的所有看似懦弱，与世无争的表现都不过是在做戏？可是，为什么连先帝也当众说过他性子不够强，恐难以安抚社稷呢？

这又如何解释呢？

这么想着，韩援顿觉对于皇帝陛下，他也有些拿不准了。这是李治故意封锁了自己用荆王，郁林王等谋反之事震慑诸王的秘密。除了李治与诸位藩王，以及李治的贴身宦官外再也没有其他人知晓此事。

长孙无忌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下他的肩头劝道：“不必多疑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为咱们整个关陇门阀好。但是你忘了，陛下在提议要求将三清殿作为薛氏修行之处时说的那番话！”

见韩援一副咬着下嘴唇无可奈何的表情，长孙无忌提了提嘴角继续想要说服他道：“陛下说‘薛氏于朕有恩，若无她细心照顾，悉心教导就不会有朕今日！还有燕国夫人和周国夫人，那可是两个低贱的奴婢，只因奶过陛下一段日子，陛下就将其当成母亲般孝顺体贴赏赐府邸奴婢，赏赐田产店铺。你觉得，他会对我这个扶持他登基称帝的舅伯不利吗？再者，陛下这么说，其实也是在说给咱们听，不是吗？”

听他如此长篇大论替皇帝外甥说话，断定李治不会对关陇门阀不利，韩援只觉得丧气得很。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这……”这个赵国公怎么就变得如此糊涂？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长孙无忌却一笑道：“走吧走吧吃饭去，我都饿了。”

韩援叉着腰舒了一口气。对于皇帝陛下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他也只是猜测罢了，并没有现实证据说明陛下就真的要对他们关陇门阀和世家豪强动手。他想，或许真是我庸人自扰，杞人忧天了！

想通了这一点儿，韩援也就放下了心里的顾虑，跟着长孙无忌并褚遂良，王裕等人一起往朝廷专门为退朝臣子备饭的善堂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