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公主根本不在意父亲如今的状态,也不管父亲骂自己的话有多么刺耳难听。只听得见一句“腰斩辩机于西市”!她忍不住了!再不顾皇家公主的身份和颜面廉耻,伤风败俗了,救辩机才是王道!
虽然,双臂被几个内侍牵制着无法解脱,更无法进去见父亲。却挡不住她大声的叫嚷,话语端的是大气凌然,有情有义:“阿耶,阿耶,是我,是我勾引了辩机。我就是喜欢他,喜欢他的一切,您要处置,就处置我一个人好了,不要杀辩机,不要!”
高阳公主的这番大声儿叫嚷,又不幸地被殿内的李世民听得一清二楚。他捶着胸,状如疯癫得又哭又笑:“业障,业障,没脸没皮的业障,还嫌朕的脸没被她丢尽了!张行成,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朕的爱女!哈哈哈哈,这就是朕的爱女,一个讨债鬼啊哈哈呜呜呜…”
李世民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的声音颤抖着:“朕一生不论是治国,还是打仗何曾如此挫败,却不测养出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儿,若不惩罚她朕有何面目面对天下苍生,面对李家的列祖列宗啊!”
看着瘫软在圈椅中的李世民,张行成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儿。
李世民鞠了一把泪后,恢复了所有的神志。
此时,他的眼神变得非同往日的冷酷,咬牙切齿地决定道:“腰斩辩机于西市,至此以后,没有朕的旨意,高阳公主不得踏入宫门半步!”虽然形容狼狈,却丝毫不减果决。
张行成拱手作揖,应了声儿“遵旨”便欠身,退出了甘露殿。
辩机的刑期,定在了深秋九月十八日午时初刻,这是大唐自《贞观律》颁布之后,李世民唯一一次独断专行,丝毫不给当事人高阳公主任何申辩起诉的机会,以极刑处死了勾引公主的淫荡花和尚。
一番详尽的汇报,让李治陷入了沉思。
这时,耳畔传来曾荣的唤声“殿下”
好似从遥远的天边而来,终结了他的思绪。李治回过神“嗯”了声儿,并未转脸与他对视,沉声问道:“还有何事?”
对于房乔被气得大病一场,消耗了毕生元气之事,起初听说李治倒真有些过意不去,甚至觉得对不起房乔,心里不禁有些悲凉。然而,也只在瞬间,他的不忍心便消散殆尽了。
他从小在李世民身边成长。年少时,经常陪同父亲早朝,召见大臣,隔着屏风听父亲与大臣议政。在所有朝臣中,最令他敬仰佩服的就是房乔。房乔善谋精干,人品也是绝佳。
可偏偏地,这个足智多谋,刚正的房乔,却是魏王党骨干房遗直的父亲!此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以,他又不得不设法除掉房家…
房家是魏王的后盾势力代表,若一时心软放过他们,自己将来的帝王之路就会走得很艰难,甚至会有危险。帝位不保,何谈抱负?
李治还记得两天前在两仪殿,那房俊,柴令武等人对自己表现出的敌意,都恨不得他能因此丢掉太子之位。房乔即便没有表现出来,也足以证明他的老谋深算,比起房俊这些咋咋呼呼的家伙难对付多了。
他像是自语般说了句:“唉,可惜了房乔。”
闻言,曾荣抬起头,正巧与李治相视。他竟在李治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上,看到了一抹惋惜扼腕的表情,不解李治何以如此?借皇帝之手杀了辩机,打击了房家,不正是他想要的吗?为何…
他心里总有万分疑惑,却丝毫不敢出言妄铎君意,只是转移了话题道:“殿下,圣人今天驾临房乔的梁国公官邸,还带着太医署的几名医术精湛的医正。说要为房相公把脉治疗,务必将其医好。”
“那圣人的病情好些了吧?”李治面露关切地问道。
曾荣叹息一声儿,苍凉地摇了摇头道:“陛下是带病前去的!唉,高阳公主这破烂糟事,被捅出来真够陛下受气的了。得知此事的当天夜里,他就气得一晚上没睡好。次日早起,人就像被脱了层皮儿似得。”
“都是我不好,我,我太狠心了。早知陛下对此这般伤心,孤凭着不再得到长孙无忌的拥趸,也不该在这个事情上算计房乔了。”话,李治虽是这么说,也着实觉得对不起父亲。
虽说,他一早就知道,父亲对他的悉心教导和全力保护都不过是为了江山社稷,并不是对他特殊疼爱。他想过,就算现在当太子的人不是他李治,父亲也依旧会这么做。只是,作为太子要想不遭遇皇帝猜疑忌讳,就必须做一个好儿子,孝顺的好儿子与皇帝搞好关系!
这次算计父亲,他虽有些内疚,心里却没有半分对此事的后悔。
曾荣叹息了一声儿,劝慰道:“殿下,这怪不得您。您的初衷,也只是想保全性命,不得已而为之,又不是存心要害陛下。是以,臣觉得,您不必对此太过于自责。再说成就大事之人,岂能感情用事?”
李治微微颔首,表示对曾荣所言的赞同。
适才的“自责”也不过是他想做个样子。尽管,在《孝经》中所言及天子之孝不同于庶民。但华夏自古都是百善孝为先,一个人的善恶都是看他孝不孝敬父母,是否对父母足够好。自从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华夏民族更是将孝治天下贯彻千年。为此,李治不希望自己在臣下的心里,留下一个算计了父亲却毫无愧疚之心的不孝之人。
一个不孝的君主,又怎能以孝治天下让百官,百姓信服?《礼记大学》篇中这样说:尧舜以仁治天下而民从之,桀纣以暴治天下而民从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非求诸人,所藏乎人不恕而能喻人者未之有也。
故治国在齐其家。治国在齐其家啊!
圣贤之言,必然是要遵从的。因为他们能这样说,必然是经历了许多事,阅人无数之后总结出的至理之言!
在听曾荣这么说,李治便顺坡下驴就此作罢。他扬声喊道“来人!”候在门口的宦官陈伦闻声,推开了议事厅大门儿。
虽然,屋子里的灯光不算太暗,却无法与太阳的强光相提并论。雕花梨木大门儿被他推开的刹那,一道白晃晃的光影投射到了殿内,李治和曾荣不约而同地,眯起了双眼,以抵挡突兀的强光侵害。
“太子殿下,您有何吩咐?”陈伦拖着宦官的嗓音问道。
李治转过身,看向陈伦的一双眸子凤眼含威,话语也透着君主的威严:“去库房,拿出绢帛五百匹送给曾荣,他这次又为孤立了大功!甘露殿那两个小黄门,就以伺候陛下有功各赏一百文钱吧。”
随着陈伦的一声儿“诺”曾荣已双膝跪在了冰冷坚硬的青石地砖上,双手抬之齐眉之处,俯身向李治行了个跪拜大礼。一句“臣谢太子殿下恩典”说得掏心掏肺,感激涕零,激动地话音都有些发颤儿。
李治嘴角微微一扬,俊朗的脸上展露出一抹淡笑。他走到曾荣面前,弯下腰将着手肘扶起他“起来吧!这些年,寡人多亏有你们的忠心效劳,方有今日。这赏赐是尔等该得到的,不必大礼言谢。”
与之对视,曾荣眼眸深深,瞳仁里却映着感激的泪光。他话语诚挚地说道:“为殿下效忠,是臣几世修来的福分,当珍惜终身!”
李治忽然问道:“此事,长孙司徒有何反应?”
陈伦的一句“殿下放心,长孙司徒得知此事后,夸赞殿下足智多谋呢。”引得李治一声冷笑,他咬牙道了声:“好!”
落子无悔。不管前些日子在两仪殿为大唐,也为自己证明清白,挽回声誉时的锋芒毕露。还是如今,为了让长孙无忌对自己冰释前嫌保住太子位置,不得不算计房乔和父亲,李治都不曾有半分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