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拱手鞠躬:“程风见过张将军。”
张盘也拱手还礼:“虚谷公子有礼。”
两人见过礼,袁可立才问:“什么样的军功半年都没有批复下来,还要朝廷派专人来核查?”
张盘苦笑:“不瞒军门,就是今年三月南关城之战,下官得了真建奴一千六百多颗人头。
报上去朝廷不信,认为下官杀良冒功,反复让人下来核查,已经查了好几次了。”
袁可立问:“那你到底杀良冒功没有?”
张盘道:“军门明鉴,下官除了一千六百多真建奴的脑袋,还有八百七十多汉军的人头,四百多汉军俘虏,五百多匹战马,这事不敢作假。”
“那上面为何不信?”
“主要是下官只有建奴人头,旗帜,没有建奴的武器甲胄,所以朝廷不信。”
“建奴人头都有,怎会没有武器甲胄?难道建奴是光着身子去打仗?说来老夫都不信。”
程风在旁补了一句:“肯定是真的,没有武器甲胄,有人头还证明不了吗?那建奴与咱们汉人都长得不一样。”
袁可立好奇的看看程风:“你又没有见过建奴,你咋知道建奴和咱们长得不一样?”
程风道:“听别人说的,莫非不对?”
袁可立不想理他,问张盘:“这是何时的事?”
张盘道:“二月三十日,那日,下官还见到了同军门承坐的船一样的帆。”
“你是说和老夫坐的这船一样的帆出现在南关海域?那船是啥样的?”
“下官当时在南关城头,离码头太远,看不清船的样子,但是那船的帆同军门的船帆远远的看很像。”
张盘看着军门的表情,觉得军门真不知道那支船队的事,心中又疑惑起来。
“二月三十日?”袁可立回头看看身后高大的船,又低头看着程风问:“二月三十日,你好像出去玩了?说说你与沈老将军去了哪里?”
程风瞪着一双无辜的小眼睛,看着袁可立道:“学生与沈爷爷在希望岛看海豹,哪也没去。”
“真的?”
“真的,比珍珠都真。”
看着小徒弟的小胖脸,袁可立好像明白了。
“张将军,老夫会在这里小住几日,将军如不介意,可否与老夫同行。”
张盘行礼:“下官自是愿意的。”
“那走吧,咱俩同乘,细细与老夫说说二月三十的情况。”
伸手摸摸程风脑袋:“虚谷,去你师母那里,陪你师母,为师无须你陪同。”
程风无法只得回到师母身边与师母同乘。
马车到达环球商行程宅的大门口,程风扶着师母下了车,抬头就看见老师那似笑非笑的脸。
大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要坏事,看来老师开始怀疑自己了,要是让老师知道自己说了谎话骗了老师,老师肯定会认为,说假话的孩子不是好孩子,搞不好自己手心要倒霉。
看来这几天,万万不能离开师母身边。
程风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挨揍,那知道袁可立送走张盘后,再也不提此事,让大少白白的担心了一晚上。
九月初八上午,登州知府鲁庭延,蓬莱县令秦世英,兵备道宋光兰,登州总兵杨国栋,水师副总兵沈世魁联袂来到环球商行程家宅院拜访袁可立。
登州府官面上的人物齐聚程宅,给左邻右舍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都知道这环球商行程家有些背景,没想到背景竟然如此的雄厚。
相互见礼之后,各自入座看茶。程风自然也是出来挨个拜见了一番。
等程风退到堂后,鲁庭延道:“听闻董公相约军门蓬莱登高,登州各界自是欢喜,昨晚便听衙役传报,军门已到登州。
今日武大人特意在迎宾楼设宴请军门,我等与军门分别年余,那里等得午时才见。故我等特意联袂而来,只为能早见军门一面。”
袁可立听闻武之望要宴请自己,本不愿去,可鲁庭延等都请上门来了,袁可立不能不给面子,只能客气道:“老朽应好友相约而来,本不愿打扰官衙,既然武大人盛情相约,实在是却之不恭,老朽自应前去。”
鲁庭延见袁可立同意赴宴,心里石头顿时落地。微微笑道:“昨日有莱州快马来报,董公当在今日到来,并有天使随行,武大人准备午后前往十里亭相迎,不知军门可愿同去?”
袁可立思量是好友前来,又有天使同行,十里亭相迎也不为过,便相承道:“即有天使同行,我等十里相迎也合礼法,自当同去。”
文人们说话总是这么文绉绉的,一点也不耿直,把在后堂偷听的大少都听睡着了。
午时初,袁可立随同鲁庭延等前往迎宾楼赴宴,因为还要去十里亭迎宾,小孩去不方便,程风被留在了家里。
然而这一去,袁可立直到亥时才回来,身边还跟着位年轻人。
程风在师母处等得眼皮打架都快打肿,才听到朱恒安来报,老太爷回来了。
揉揉自己疲惫的眼睛,程风跟着朱恒安跑到外院,见袁可立己经快步来到中院外,见老师脸色不是太好。
程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惹得老师不高兴,忙上前问道:“老师怎么了?没接到师伯吗?”
袁可立见程风没有睡觉,竟然还在等着自己,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笑着对程风招手:“虚谷过来拜见你师兄。”
程风不知道是那位师兄,只能上前躬身行礼,笼统的叫了一声:“师兄好,虚谷见过师兄。”
年青人伸手拉起程风,笑道:“你就是程虚谷?早就听说父亲大人收了位关门弟子,今日一见,果然是灵气得很。”
程风一听对方称老师为父亲,马上知道他是那位师兄了,没想到老师的儿子会这么年轻。
程风看着那正青春的脸问道:“师兄称老师为父亲,那你定是袁枢师兄了。”
袁枢哈哈一笑:“没错,本师兄就是袁枢袁伯应。”
程风笑道:“我还以为师兄是位中年大叔,没想到师兄只是个帅气的小年轻。”
袁可立沉着脸嗔道:“莫要贫嘴,你师母可休息了?”
“没有,师母一直在等老师回来。”
袁可立朝袁枢挥挥手:“进去吧,你也有四年多没见你母亲了。”
一行人进了二院,袁可立带着儿子进了堂屋,程风在院子里就停了脚步,没有跟进堂屋去。
他知道母子相见,定是有一番哭戏的,怕自己眼泪浅,抢了袁枢师兄表现的风头。
第二天巳时,程宅正门大开,赶出来五辆马车,朝北城门而去。
程风没有与老师,师母同乘,而是上了袁枢的车。路上,程风问袁枢:“师兄,昨晚老师回来,心情似乎不太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是没接到董师伯,还是别人给老师气受了?”
袁枢笑道:“也没发生什么事啊,谁敢给老爷子气受?为兄是同董世伯一起从京城过来的,自然也是接到了的。”
程风奇了:“那老师为什么闷闷不乐的?”
袁枢压低声音:“我估计老爷子不高兴,是跟朝廷的旨意有关。”
“啥旨意?能说吗?”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又不是什么机密,朝廷宣老爷子进京任兵部右侍郎。老爷子估摸着是为这旨意不开心吧。”
程风笑了:“我还以为是因为啥事让老师不开心了,原来是这事,老师定是觉得给的职务太低了,一个三把手的位置,去了也做不成啥事,心里有些不愿意。”
袁枢也点头:“我也觉得是这个原由。昨日老爷子见到董世伯的时候,原本是很开心的。结果在接了圣旨之后,好像就不那么开心。”
程风笑笑:“这事不大,等今日事了,我给老师开导开导,咱们这次去京城就不坐船去了,只让师母一个人坐船到天津去等咱们。
咱们坐马车慢慢走,一路游山玩水,走上一个来月,走着走着说不定老师就升官了。”
袁枢苦笑:“师弟想的尽是好事,哪有走着走着还升官着理?不过也谢谢师弟的吉言了。
师弟这想法是好的,只是咱们走陆地游山玩水,让母亲独自乘船去天津,我等如何放心得下!”
程风嘿嘿一笑:“师兄放心吧,去天津走海路,船是我家的大海船,平稳的很,而且速度还快,一天就能到天津。
天津也有我家的产业,师母到了天津直接就住进我家,我家就是师母的家,师兄大可放心。”
两人正聊得开心,马车却停了下来。车外传来车把式的声音:“二位少年,到地方了。”
程风掀起门帘一看,那果然是到了蓬莱阁外,只是这里的马车好多,平常没什么人来往的蓬莱阁,竟然堵了车。
站在马车上看蓬莱阁人影晃动,到来的官员有多少不知道,但就看那穿着绫罗绸缎的士绅商贾,倒是来了不少的人。
原本以为会只是两个好友相约的重阳登高游玩,没想到会是如些热闹的景象。
袁枢跳下马车,把程风也抱了下来。大少下了马车也没动,等到桂英,月儿,木兰几个全都到齐,这才跟着袁枢,紧随袁可立身后往里走。
桂英,月儿几个,也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场面,像这种到处是达官显贵的场面,见的多了,自然也就习以为常。
现在他们对那什么知县知府巡抚的官都已经免疫了,面对那普通的商贾士绅就更没有什么畏惧感,这就是程风喜欢带他们来混这种大场面的目的。
跟随袁可立来到蓬莱阁避风亭,这里早有士绅提前布置好,桌椅板凳,瓜果小吃一应俱全。
袁枢领着程风跟在袁可立身后,进入避风亭内,与鲁庭延,宋光兰,秦世英等大小官员,士绅名流拱手寒暄。
好容易才来到董其昌处,袁可立拱手行礼:“玄宰兄安好。”
董其昌回礼:“礼卿安好。”
袁枢鞠躬行礼:“侄儿袁枢见过伯父。”
程风鞠躬行礼:“学生程风见过师伯。”
董其昌抬抬手:“侄儿免礼。”
“谢伯父(谢师伯)。”
袁枢、程风谢过起身。
董其昌看着眼前的小胖孩,差点没忍住想伸手去捏捏他的小胖脸。
笑着招手:“小虚谷,过来师伯看看。”
程风看董其昌的表情,就知道师伯想捏脸,但是没法拒绝,只能笑脸上前:“师伯。”
董其昌拉过程风转来转去的看了好几遍,赞道:“这小子白胖白胖的,长得好喜人,启蒙学问可学全了?”
“回师伯话,学生只学了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只学过开篇。”
董其昌伸手摸摸程风脑袋,笑道:“你年纪尚小,能学会千字文,百家姓己经很不错了。”
袁可立笑言:“玄宰兄莫信这小子假谦虚之言,此子三岁启蒙,除了四书五经没好好读过,杂书可读了不少,学识广泛得很。”
听袁可立如此说,董其昌问:“小虚谷还读过何类书籍?”
程风满脸都是甜甜的笑,在那里扳着手指奶声奶气的数数:“学生读过算术,历史,地理,物理,化学,生物,机械,制造,冶金,医学,军事,天文,哲学,还有好多,手指都不够扳。”
程风扳着指头说了好多的名称,董其昌只听懂了算术,历史,地理,医学,军事,天文几样,别的是听都没有听说过,但又不能表现出来自己没听懂。
便装着很高深的样子说道:“小家伙学的还挺多,可惜这些都是小道,难登大雅之堂,还是要多读四书五经,将来走科举才是正道。”
程风只能低头称是,满脸的都是恭恭敬敬:“师伯教育的是,学生定当努力,定不能辱没了老师的名头。”
董其昌见程风那装模作样的样子,哈哈大笑,伸手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小子好是乖巧,老夫很是欢喜。
咱爷俩初识,这是师伯随身玉佩,今日便送与你作个见面礼物。”
程风忙摆手拒绝:“师伯,这玉佩太贵重了,学生不敢收。”
董其昌脸一沉:“长者赐,不可辞。”
程风看向老师,袁可立笑道:“还不谢过师伯。”
得了老师授意,程风伸手接过玉佩:“谢师伯。”
董其昌哈哈大笑:“小子不错,很是知礼数,有机会到南直隶去找师伯,师伯好好的指点指点学问。”
程风笑答:“学生谢过师伯,师伯到了南京,遇事不顺,莫要轻言告老还乡,等到明年冬天,学生自会陪伴老师去南京与师伯共事。”
董其昌没听懂程风的意思,自是哈哈一笑过之。
但被程风影响了的袁可立,虽不知道程风这么说是何含意,又想起小徒弟之前托付说的话,便也接口说道:“是啊,玄宰兄,南京是大明的陪都,兄长去南京任礼部尚书,看着是个养老的闲职。
实则不然,南京的职位很重要,那是在为朝廷守着一半的天下。不是朝廷信任的人,也不敢安排去南京。
南方那可是朝廷的大后方,北方乱,南方不一定乱,南方乱,北方必定乱。
所以南京才是大明的定海神针。去南京任职,看着好像都是闲职。
南京稳则天下稳,南京乱则天下乱。南京乱了,整个大明都危险,所以南京很重要。
去南京任职,弟认为不是下放,而是委予重任。
像南京这种关系朝廷生死的大后方,只有朝廷信任的人,朝廷才会安排去南京,帮朝廷守好大后方,更是一个忠臣的能力与信任的表现。
兄长年纪大了,脾气应当收一收,遇见官场上不如意的事,莫要着急上火,要平心静气的,别动不动的就辞官,那样不好。
兄长思量一下,咱们自己占着位置,总比被奸臣占去强。就算自己不开心,也比被奸臣占去祸害百姓好吧。
再说了,占着一个重要的闲散职位,没事就同老友喝喝茶,聊聊天,下下棋,多幸福的日子,又能护住百姓,又能为国尽忠。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
听了袁可立的话,董其昌深以为然,并不是他爱护百姓,百姓的死活在董其昌眼里,就是虚无。
赞同袁可立的话,是因为他也觉得,自己占着那个位置,别人就占不着,别人不痛快了,自己就痛快。
因为自己心里不痛快了就辞官回家,把位置让给别人,让别人痛快了,自己会更加的不痛快,岂不是吃了大亏。
“礼卿言之有理,为兄记下了,到了南京,遇着不顺心不如意的事,咱就装聋作哑,不以理会。
当喝茶喝茶,当睡觉睡觉,不管别人如何,咱就占着那个位置不让,看谁能把咱怎样。”
程风咯咯笑言:“还是师伯通透,一说就懂,一点就透。”
程风的随意插话,令袁枢震惊不已,没想到小师弟年纪虽小,胆子挺大,竟然敢在父亲、世伯谈话之时插嘴,父亲竟然还能容忍,一点也不生气,也是奇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