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东西,都是给我家的?”
不止岑家人想问这个问题,就连同一里的街坊邻居都想问。
哪怕差役亲口说过就是给岑家的,他们也还是想问。
因为这东西对于普通百姓们来说,实在是太多,也太丰厚了。
岑爷爷问出此话之后,果然又得到了差役肯定的回答。
差役们不光回答了,还十分耐心的将车上的东西一件件搬下来。
不光如此,他们还唱贺,情绪价值拉满。
“米粮一百五十斤……”
“鸡三只,鸭三只,鱼十条,另有整条猪腿……”
“粗布……细布……”
差役一边唱贺,身后的其他差役就一边将车上的东西搬下去。
让岑家人和其余来看热闹的人,将这些奖赏看得清清楚楚,连那只被用红布绑住的鸡,都要举高了左右转转,才放下来。
无论是这些东西本身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超高的价值,还是周围人或惊呼,或羡慕的说话声,都让整个岑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好,好啊!!”
岑爷爷沐浴在乡邻们羡慕的视线下,激动的浑身打颤,看得一旁跟随差役而来的官家医师提起心神,一个劲的盯着他,随时准备他若是大喜过望激动过头的话,冲上去将人救回。
好在,岑爷爷虽年纪上来了,却也算是硬朗,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说着自己这些时日最常说的那句话。
“我就知晓,我们家花娘,从小就是个有出息的……”
“我们岑家,竟也有当官的了,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啊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岑家伯伯叔叔婶婶们也是同样的激动,不过不是自己女儿,虽激动,却也反应得更快,曾经去城里做过事的岑大伯赶忙将只打开半扇的门开得更开。
他并没有应对官家人的经验,但曾经丰县有个人考上了秀才,岑大伯去凑热闹的时候,见着了那秀才家里是如何处理的。
这当官,和考上秀才应当也差不多。
不,不对,这当官可比考上秀才厉害多了!
岑大伯招呼道:
“差大人们一路辛苦了,不如到家里歇歇……”
他想要掏钱,结果那打头的差役眼尖,一看他动作就知道他要干嘛,当即脚步相当丝滑的往后一撤。
“我们是负责来通报喜讯和奖赏的,歇息就不必了,来来来,将东西搬走吧。”
他又去看向郑美树。
虽说从前没见过岑花娘的父母,但只看哪对父亲几乎要哭成泪人,就大略知晓谁是她的爹娘了。
“这是岑大人的信。”
他拿出一个包袱,又道:
“岑大人还要工作,许是要有一段时日不能归家,您家要是有什么信件或者东西要带给岑大人的,我们也能帮您带回去。”
郑美树连忙道:“有,有信,我这就写,还烦劳差大人们等上一等,不若进来喝杯水吃点东西吧?”
差役忙道:“不必不必,我们也要搬东西的,正好我们搬着,您写就是了。”
于是岑家人便一部分进院内急慌慌拿出纸笔写信,一部分人和差役们一同搬东西。
院内时不时传来岑家人的声音。
岑大壮:“让花娘好好工作,上面器重她,她更要好好干才是。”
“正是正是,不过也不要工作太晚,夜间烛火伤眼。”
“跟她说今日天寒了,家里做了被子送过去,让花娘记得保暖。”
往日里,一大家子人挤在同一屋檐下,多多少少都有些吵闹,比起侄女侄子,肯定要更顾着自家孩子,其他几房对花娘也就是平常。
如今却是恨不得人人叮嘱上一句暖心言语,更有人问道:
“对了,嫂子,花娘的厚衣服准备了吗?这天可要冷了,若是还没准备好,就拿她堂姐的先顶顶,可别冻着孩子。”
郑美树眼睛还红着,却是笑着一边写信一边道:
“备了备了,也是要一道请差大人捎过去的,我还给她做了三双鞋,听闻这官府做事的人,每日都忙个不停,一定很费鞋,对了,我这就写上,若是鞋子不够穿,就让花娘再写信回家来,我再做几双捎过去。”
“好好好,我与你一道做,正好官府送了许多布料,花娘都是当官的人了,我们也要用细布给她做几身好衣裳才是,也在同僚面前光鲜些。”
屋内热闹,外面的乡邻们因着差役在,不好意思直接进岑家大门,只能探头探脑的围拢着围观。
一边看,还一边发出各种讨论声。
“这么多米粮,就算是岑家铆足劲的吃,恐怕也能吃好几个月吧。”
“你家做食米粮放这么稠?放在我家,这么多能吃上半年!”
“那也太稀了,你家如今不是有三个人都有工作吗?怎么还这般节省,多放一些吧,没听差大人们说吗?若不好好吃饭,身体得不到那个什么,营养,最容易生病了。”
那人原本还想和以前说上一句“也不至于”,但看着堆放在岑家门口那些满满当当的奖励物品,又艳羡的咽了咽口水。
“也不知晓我家那几个长大了能不能有出息,要是也让我享上这样的福就好了。”
“你家的还没送到识字班去呢?年岁不是够了吗?我算是明白了,怪不得从前大家就爱说读书人厉害,你看花娘,当初识字班考试考了个第一名,如今直接做官了!”
便有人跟着接道:“可不是吗?还有招官吏也要识字会写的,就连做工人,那认识字的都更容易升职涨工资,我这脑子是学不进去了,但我家那几个,就是再不愿意去学,也要给我上识字班去!”
这识字班因着是免费的,还有一顿吃食发放,因此那些不太能做活的,年龄小的孩子们基本到了年岁就会被送过来。
倒是那些年纪大一些的,做活的价值微微超过了那一顿吃食的价值后,家里便要对送不送去上学起一段争执了。
有的是孩子想去,家长不让去,有的是家长想让孩子去,孩子不愿意去,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说法。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那句“都知晓识字有好处,可比起未来的好处,大家更习惯去争取眼下的”。
可如今,亲眼瞧见岑家因着出了一位贵女,如此风光,还有朝廷送来表彰与奖励,就算不论米粮,那一整条肥肥硕硕的猪大腿,就值不少钱了。
一个半大小子正恨不得双眼黏在这么多东西,耳朵就被揪住了。
“你小子,羡慕不?之前让你去识字你还不乐意,看见没,有学识的人,可是都大有出息,明日就送你去识字班,你可要好好学,以后也像是人家花娘这样有出息!”
那半大小子从前听到类似的话,向来都是嘟囔着“我去做工也能挣钱”之类的话,如今却是不说了。
他只犹豫道:“我去识字班了,家里怎么办?”
“家里我又不是忙不过来,吃食到时候交一些钱,在食堂吃,像是柴火那些也不用你去忙活,如今四处都有卖柴的,娘有工钱,买得起。”
“你弟弟妹妹他们也不用担心,你外祖母跟我说,最近出了个托管园,专门帮工人托管孩子的,也不用钱,到时候把他们往里面一放,还有专门的老师帮忙看着呢。”
“咱家的地就交给雇工干,雇工我也看好了,都是些本分的,也都愿意去官府签合约,再有你爷爷奶奶看着,没问题的,别想着将地里的活扛起来的事了,你才这么大点,就算是卖力的干活,又能耕多少地?”
不得不说,农具的改革解放出来了一大批劳动力。
从前耕作田地,那是要一家子齐上阵的,就算是这样,也要从早忙活到晚。
像是除草捉虫,这些活就又繁琐又累药。
但农药大规模铺开之后,此类活计的繁重程度便大大降低了。
如今翻地时,靠着改良后的农具,也轻松许多。
施肥可以直接购买官家制出的肥料,又方便又好用,平日里积攒下来的自家肥料,也可以拿去卖,也可以直接换肥料。
柳大人来了之后,差大人们带着建筑队先是四处探查,接着造出一条条排水渠,也让那些不得不一桶水一桶水不停担着从河间到田地里往来的青壮们松了口气。
虽说终究耕田还是辛苦的,可人嘛,都是对比出来的。
一对比,便觉得此时已好上许多了。
女子虽已经当了一串孩子的母亲了,如今却也不过只三十出头罢了,揉揉大儿子的脑袋:
“你就安心去上课,听说识字班每个月都要考试,前三名也有奖励,咱们也争取拿到奖励。”
她声音低了一些,只揽住沉默不语的大儿子,轻声道:
“别想太多,好好学,让大家都看看,你爹虽没得早,但咱们家也不比别人家差什么。”
这个半大孩子依旧是沉默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好,我好好学,我要考上前三,带奖励回来。”
另一头,一个女孩也正拉着父亲的胳膊:
“爹爹我就说了吧,读了书,以后大有出息!你就让大姐去识字班吧。”
另一个大一些的女孩看向父亲为难的神色,脸上露出犹豫,刚要张嘴,就被妹妹截断话音。
“大姐你别说话,你没去过县城,你不知晓县城里若是能识字,能找到多好的工作!咱们家如今有两个工人,哪里就非要你在家里做事了!”
当爹的瞪了一眼小女儿:“你大姐眼看就要出嫁了,如今送她去识字班,就算是找到好工作,那也是便宜她婆家。”
“怎么就非要出嫁了,找个女婿不行吗?姐姐又不是在村里没有地,何况,爹你是不是没听里长说,如今女子成婚年岁已经改了,大姐这个年纪不能成婚,否则官府要将你和娘抓去牢狱里的。”
男人唬了一跳:“真的假的?你别吓你爹。”
女孩哼了一声:“你不信去问里长啊,真是,早就跟你说了,平日里可以别的不学,但法律法规一定要认真听,爹你总是不听,这样以后犯了事被抓去做苦工多冤枉啊。”
“还有让姐姐去识字班,这分明是对姐姐,对整个家都好的事,她找到了好工作,咱们家不也能更好吗?爹你怎么总是不乐意。”
按理说,女儿对父亲,怎么也是要尊重的,更别说驳了他的话,还要教他做事了。
但她去上了识字班,又经常出入城中,认识了一堆厉害同学,知晓许多城内消息,见识竟比当爹的还多。
因此,这父亲在她面前,也就硬气不起来了。
他不肯松口让年纪最大的大女儿去识字班,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考虑。
一方面还是之前说的,觉得岁数差不多了要嫁出去,若是此时娘家将她送去识字班,一想到这女儿很快是要嫁到别人家的,心里便觉得亏了。
另一个方面,则是大女儿算是个壮劳力,没了她,家里便多出许多活来,他当然不愿意放人了。
可如今瞧着岑家的热闹,当爹的也心动起来。
“行行行,我去问里长,让你姐姐去识字班,就算学不出什么名头,能找个好工作也行。”
一旁的小女儿立刻笑开了花,对着大姐眨了眨眼。
大姐也抿唇笑了,有些高兴,她虽比弟弟妹妹们更愿意听父母的话,可也知晓,去县城上识字班,对她来说是一件能影响未来的大事。
父亲又对小女儿道:“蚕娘,你这么聪明,可要好好学,爹也不求你像是人家花娘那样当个官这么威风,只求你之后找个好工作,招个女婿到家中来,可别嫁出去了。”
他们这地里刨食的人家,到了这个年岁,只觉得脑子都是僵的,学识字也学得慢,只有家中的孩子们还有些指望。
像是聪明的小女儿,家中便很不乐意将女儿嫁出去了。
如今女孩也分地,也能另外盖房,蚕娘读书又聪明,比她的兄弟姐妹们强多了,家中人的重心便渐渐放在了她身上。
蚕娘一口应下:“爹你放心吧,上个月我们班考试,我考上了第三名,这个月,怎么我也要考上第二去!”
至于招婿还是嫁人这种事,蚕娘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她今年才十一岁呢,按照柳意颁布下来的女子成婚年龄,还早得很。
比起想这些事,她更想着要如何卖力的学习,又要如何拿下前三名奖励,还有和同学们一起聊识字班出去之后,想要找什么工作。
岑家出贵女,一举当官,荣耀乡里之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丰县。
伴随着此事流传的,还有识字班迎来了大批新生的事。
小学,中学也都在建立中,第一批识字班毕业的人,将会进入小学学习,之后就是中学。
至于为什么后面没有高中和大学……
现在还没能培养出可以教导高中生与大学生的老师呢。
事实就是如此,时代的鸿沟划在中间,四县不是没有人才,只是他们的知识储备基本都是大安朝那一套。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星际飞船穿越到了现代,上面下来的人要教某个县的现代人空间折叠,虫洞理论,太空导航,量子通讯,反物质推进等。
理论上,无论是古代人还是现代人,智商和学习能力应该相差不了太多,只要愿意学,肯定还是能学会的。
但绝对需要更多的时间,因为他们这相当于是要放弃一部分曾经所学,重新进入到一个新的领域。
哪怕柳意手下的人才班子们卖力的学习,比起老师,他们也更像是学生。
所以如今其实相当于是老学生教导新学生,所有人都在努力的学习,以适应如今和未来。
不过,都很有活力就是了。
岑花娘的事不光传到了丰县,连带着其他三县都知晓,有一年岁不大的女娘,因着木工做得好,还改良了农具,又十分有天赋,直接被提拔为了官员,还得了许多奖赏。
就连山沟沟里的人家,都知晓了消息。
从县里,几个半大孩子背着包袱,跟着在县城做工的同村长辈,一路蹦蹦跳跳走下了山路。
“读书好玩吗?”
“我哥哥说不好玩,但是有吃的,有时候还能吃上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