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接完成之后,柳意见到了郑三河说的那位人才。
出乎意料,是个年纪很小的人。
“这位是岑花娘,今年15岁,丰县本地人,之前考上了木匠一职,就在我们盐场就职。”
正是她,制作出了许多机关,还有暗门。
岑花娘是个一看就很活泼的女子。
比起那些成年人在柳意面前的唯唯诺诺,她则是双眼亮晶晶的望向柳意,眼里尽是崇拜。
“岑花娘见过大人。”
她认认真真行礼,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写着“我崇拜柳大人,敬爱柳大人”。
盐场也很需要木匠。
木匠的职位是很重要的,相当于是兼任了建筑与设计等职业。
无论是房屋建造,还是家具打造,亦或者是平常使用的日用品,都少不了木匠的作用。
只是大安朝匠人的地位并不算高,手工业被视为“小人”之事。
具有话语权的读书人们认为,工匠既没有受过正规教育,地位自然不如读书人,在以农业为基础的时代,匠人们没有贡献劳动,制造田产,因此地位也应当不如农民。
唯一能压得过的,只有商人。
但商人虽说地位低,可有钱啊,有钱,生活便过得不错,还可以用钱财换来官员的庇佑。
匠人情况就不一样了,收入虽比普通农户好上一些,但也只是一点点,还因为自身的手艺,容易被乡绅官员看中,沦为罪奴,成为私人匠奴。
这种情况,在柳意来了之后才变得不一样。
柳意重视匠人,四县匠人地位大大提升,不再是“贱业”,且得到官府支持,鼓励进步。
如果有匠人制造出比以往更好用的工具,无论是农具还是日常用具,都可上报官府,核实后得到实打实的金钱奖励。
其他四县虽还没有并入柳意手下,但匠人们的地位也都比以往提高了一些。
毕竟大家心里都有数,早晚,柳意是要拿下整个柳州的。
既然早晚要落入她之手,一些聪明的县主官自然想要尽可能的靠拢柳意这边的政策,到时候也能说上一句“早有归心”。
因此,别的人岑花娘不知晓,但她,还有她的亲人们,以及其他工艺的匠人们,都是对柳大人百分之百忠心的。
岑花娘出生在一个木匠家族中,她的父亲,大伯,叔叔,包括了爷爷和太爷爷,都是木匠。
这倒不是他们全家都爱做木工活,而是按照大安朝的规定,匠籍世袭。
也就是说,手工业者的子孙也会继承其父辈的职业,成为匠籍的一员。
女子是不被算入其中的。
因此岑花娘的父母一开始并没有想着要培养她学习木工。
再加上木工活虽然需要精细的打造,但也需要面对沉重的一块块木头,大家觉得,女子根本抬不动。
但架不住她从小耳濡目染,就偏偏喜欢捣鼓这些,小的时候,她用长辈们剩下的边角料自己研究,长大了,她也能做一些木匠才能做的活。
她喜欢对各类木材进行加工和制作,又喜欢研究一些机关,她制造的木锁可以完美防住小偷,在十一岁的时候,她就有了木制水车的构思,但因为负担不起那么多的材料,只能放弃。
“这些,这些,都是我以前的想法,我还帮我们那一里的木桥进行过改良,这是我曾经改过的农具,还有车轮,这些是官府给我发的奖章……”
岑花娘在向柳意展示她曾获得的荣耀和想法。
她的性子并不羞怯,甚至称得上是落落大方。
这种落落大方大部分来源于她对自己手中技术的自信,从小到大,她在木工上的天赋实在是太显眼了。
只要是个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岑花娘天生能吃这碗饭。
哪怕是家中年纪最大的爷爷,最是信奉木匠一行代代传男的这么一个人,都在朝廷没了之后,称赞过“花娘以后未必不能做第一个女木匠”。
随着她渐渐长大,无论是父母,还是叔伯兄弟,都没有岑花娘的手艺好。
这种自身有本事,完全可以靠自己吃饱饭的情况,让身边人并没有去“催熟”她,将她培养成一个“妻子”。
能够赚钱无论是在哪里都是很重要的,哪怕是在家庭,尤其是普通平民家庭中。
准确的说,正是因为家庭过于普通,经济才更加重要。
哪怕岑花娘的爷爷更偏爱男孙,但每日分配食物资源时,能够完整做完木工活的她,分配到的食物绝对比不能做活的男孙多。
她的父亲早年伤了身体,不能再有孩子,岑花娘就是这个小家庭中唯一的孩子。
也正是因此,岑花娘得到了父母全部的重视,能够在小的时候,拿到木料的边角料,也能在遇到木工问题的时候,向父母问询得到回答。
若是家中还有亲生的兄弟姐妹,恐怕就不是这般情景了。
总之,种种原因交错,养成了如今一个岑花娘。
岑花娘是热情开朗的,是活泼好学的,是敢于表达自己的,也是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有些稚气未脱的。
可在柳意看来,她这种稚气,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岑花娘能感到的唯一问题,也就是她力气不够,推不动大块的木料。
这是唯一能让她感到挫败的事情了,虽然堂兄弟们表示到时候他们可以合伙,堂兄弟们负责沉重的木料,她来做精巧的手艺。
可她依旧觉着挫败,她想要成为第一个女木匠,虽说不太清楚,但却本能觉着,若是与人合伙,别说堂兄弟,哪怕是自己的亲兄弟,她的光芒也会被掩盖大半。
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倒是可以与父母合伙,可父母终究会老去,到时又如何呢。
人们只会说岑家木匠,而不会说她岑花娘。
“但柳大人您来了丰县,您觉得木匠不是贱业,还一直扶持,我们如今的收入高了许多,就算是我单干,也有钱雇人抬木料了。”
岑花娘一说起这个,语气一下便开心起来:
“但我更想来官府,我想为柳大人您做事。”
柳意耐心听着岑花娘说着她的努力,和她有多么想为柳意效力。
“搬不动这不是什么问题,你年纪这般小,推不动木料很正常。”
十几岁就能搬动重物,那是牛大壮这种天生神力型的。
柳意又道:“这种重物,也不是一定要用人力推动,利用滑轮和绳索,可以改变用力的方向和大小,减轻搬运负担。”
“也可用机械设备,根本不需要人用力,就能轻松搬起,你如今在盐场工作,应当也看到了吧?”
岑花娘连连点头,眼睛更亮了:“看到了,那么重那么大的石头,配合上叉车与拖车,就能让它直接滚动了。”
郑三河告诉过柳意,岑花娘十分痴迷观察那些机器,平日做完了事,就喜欢去看它们工作。
上面给匠人们发下来的纸张,她也会分出一部分,用来描画这些机器,并且试图推测出内部原理。
“大人,他们说那些车是神器,是天上来的,真的如此吗?”
柳意:“它们确实不是此处的东西,但也是人制作的,只是可能对于现在来说,有些太过难了,会很难,也会很辛苦,花娘,你很有天赋,如果我把研究这些机器的工作交给你,你愿意吗?”
岑花娘狂点头。
“大人,我愿意,我愿意的!”
她太愿意了!
爹娘总是说她这个年岁该成婚了,想要给她招个婿。
只是愿意做人上门女婿的人,长相自身技能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的,岑花娘一个都看不上。
直到柳大人来了之后,改了成婚年龄规定,父母们才不说让她快些成亲的话了。
但就算是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岑花娘觉得自己也应该不想成婚。
来了盐场之后,她接触到了许多胡县来的官吏,他们的想法倒是和她的父母一样,说成婚是因为两人互相喜欢。
但岑花娘并没有喜欢的男人,可她想象过,如果喜欢就能成婚……
那让她和挖掘机成婚就好了!
岑花娘还补充了一句:“我知晓的,这些机器都是机密,若大人允我在此学习,花娘愿意一辈子不出盐场!”
嘿嘿,正好可以逃过爹娘的唠叨催婚。
柳意笑了,虽说生理上,两人的年纪相差不大,但实际上,她看岑花娘,就好像是在看一个刚上高一的半大孩子。
年轻,有冲劲,充满活力,对未来和新事物满是好奇与热情,也能轻易的许诺一生。
“不必如此,机密之所以是机密,就是因着如今无人能将它们造出来。”
柳意轻轻拍了拍岑花娘的肩膀。
“将来,待你研究透彻,学习好了其中的知识,能将它们造出来的时候,便能亲手让它们向百姓普及,而不再是秘密了。”
“到时,柳州应该会变得很不一样,你也要好好的与百姓们一起享受这种不一样。”
岑花娘被柳意描绘的未来蓝图完全吸引住了。
是啊。
秘密之所以还是秘密,是因为这些机器太少了。
若是将来,这样的机械她也能造出来,大家都能造出来,百姓们人人都可轻易接触到这些神奇一般的机械,那生活该有多么方便快捷啊。
别的不说,只说挖掘机,就可以帮助开荒,只需要驾驶员操作着挖斗让土壤翻转,就能让坚硬的土地变得松软一些。
若是这样的话,开荒容易了,田地也会变多,耕种也能轻松,粮食产量提高。
或许到时候只需要出一个人力,运架着机器,就能耕作上百亩农田甚至更多。
若是这般,之前闹饥荒的时候,他们那一里就不会饿死人了。
岑花娘整个人更加振奋了。
“大人,我觉得您在做一件改变天下的事。”
柳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不是我在做。”
“是我们在做一件改变天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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