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唯一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天赋异禀,却狡猾世故,争强好胜,善于表演与伪装。
他想要的东西,不惜采取任何手段都必须得到。
远没有仙门弟子该有的涵养。
若是结合他幼年遭人拐带,在战乱中颠沛流离,侥幸炼气的经历。
有这样的秉性,倒也无可厚非。
更何况他十七岁才入山,不到两年便筑基有成,道基浑厚,异于常人,如今距离皆果境更是只有一步之遥,若是能以圆满道基成就本命金丹,前途将无可限量。
得此弟子,对于日渐凋零的隐月门而言,无异于祖师显灵,门派中兴的希望。
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宽仁和......小心翼翼。
譬如,眼下。
“掌门师兄莫非真要眼睁睁看着那小子前往道盟?”
亭台前,满嘴黑胡须的二长老啪啪拍打着石桌,震得果盘乱颤。
左侧位,身着简朴灰袍三长老叹道:
“那孩子主动请缨,愿前往天拒关援助道盟抵御妖族,掌门师兄已当面允下,怎能临时反悔。”
“再者说,斩妖除魔乃大义之举,我等修行中人虽远居世外,可如今天下妖魔猖獗,外道兴盛,正值动荡,便是四大仙门也早已派弟子下山济世。”
“可怜我隐月门没落已久,门下弟子稀少,大多天赋平庸,不堪重用,那孩子愿入世行走,也算是为造福苍生,略尽绵薄之力了。”
“若说担心,就是那孩子孤身一人在外,若遇强敌恶人,恐会遭遇不测,而我等受困于此数百年,只能束手无策,作壁上观了。”
面善心善的三长老言罢,又如往常那般抬起袖袍,轻抚眼角,自哀自怨地哭上了一泡。
二长老最受不了哭哭唧唧,嚷嚷道:
“又来!又来!”
“一到议事就哭个没完,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多了个没带把的师妹。”
“就那小子的卑鄙无耻,轮不上担忧他的性命。”
“实话说了吧,咱不怕别的,就怕那小子一出山就改换了门庭,叫咱肉包子打狗,多年的苦心栽培有去无回。”
“这,不至于吧。”三长老止住了哽咽,惊道:
“背叛师门,欺师灭祖,古往今来都是天地不容的罪名,师兄莫要冤枉了那孩子啊。”
“怎么不可能。”二长老嗤笑道:
“谁家好人入门第一天就敢打晕师兄,到炼丹房偷吃丹药,被当面抓到了,还理直气壮地承认错误,当真咬定了咱不敢拿他如何,简直就是无赖至极。”
三长老忙道:
“那时他年幼无知,又因入山前沾染了世俗恶习,后来也被罚了面壁三月之久。”
“可有悔改?”
“这,倒是没再犯过什么大错了......”
“呵,是没犯过什么大错,光拿别人做替罪羊了,从前他几次想逃出山门就不提了,显得咱做长辈的翻旧账太过计较,就说半年前,是谁怂恿了新来的弟子偷摸下山作乐,事发后倒打一耙,划清界限,只落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责怪。”
“咱隐月门就那么些弟子,这些年谁没被他坑害过,谁没在咱面前告过状。”
“而他,又几时安心想待在山上修行,若不是咱严防死守,恐怕早就叫他逃掉了。”
“......”
三长老纵使有心执言,此时也无力开口了。
苏唯一那孩子虽是天赋异禀,叫人猎见心喜,但品性上的确有所欠缺。
入山以来,不说人人喊打吧,起码也是个臭名昭著。
加之他学有所成后,入世之心日益浓重,确实也没得辩解。
三长老只得哑然。
二长老冷笑道:
“就那小子的世俗性子,咱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也好在那小子还未皆果,门中秘术尚未尽传,掌教师兄若是爱惜面皮,不愿出尔反尔也无妨,让咱取他一丝命魂,炼做三魂灯加以约束,手段虽是歹毒了些,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三长老忙道:
“如此行事断然不可!”
“师弟莫要妇人之仁!”
“唉......”
一声长叹忽地响起。
二位长老停下争执,同时举目望去。
但见亭台护栏处。
一袭青白长衣,两鬓斑白,颇具道骨仙风的隐月门掌门双手负立,俊朗侧颜仰望断壁,久久未语。
一切尽在不言中。
二长老面色一变道:
“你把解空之道传授于他了?”
“唉。”又是一叹。
二长老痛心疾首道:
“解空解空,万事皆空,那小子学得了此道,就算炼成了三魂灯,假以时日也能自行脱困,师兄糊涂啊,此乃我门中不传之秘,怎能轻易传授如此大道!”
掌门面露苦涩道:
“我也未曾真想传他,本是试探他悟性如何,没承想他学东西实在太快,一来二去,稍不留神,就叫他学了大半,再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那三身法可曾传授?”
“.......”
“三身法也传了?!”二长老暴跳如雷。
掌门强撑颜色道:
“那孩子对本门术法的悟性确实出乎了我的预料,师弟莫要担忧,解空之道与三身法高深莫测,唯一虽是天资聪颖,但若无三十年光阴苦心钻研与生得境大圆满法力支撑,也难以施展其中奥妙,如今只是虚有其表罢了。”
说是这样说没错。
可那小子一向行事荒唐,实在让人很难放心。
二长老恼怒道:
“这叫什么事,那小子真要改换了门庭,替他人作嫁衣也就罢了,怎还能搭上隐月门不传之秘,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不行!”
二长老越想越是不安,咬牙道:
“今日就算是打断他两条腿,再废去一身修为,也必须将他留在门中,否则他这一去天高任鸟飞,我等只能受困于山门,便真是覆水难收了!”
眼看二长老一跺脚,便要破空而去。
三长老急忙拦道:
“师兄不可冲动啊!”
“你这绵软的窝囊玩意儿,莫要拦咱!”
二长老怒目圆瞪,御气成罡,双袖如大龙飞舞。
三长老满面愁容,一手枯瘦,紧握其臂,分毫不让。
亭台间狂风暗涌,一时僵持不下。
直至掌门又是一叹,轻声道:
“就让唯一去吧。”
“可是......”二长老还欲争辩。
“无妨。”掌门摆手道:
“他此去天拒关,虽是意外之事,却暗符我隐月门来日命数,我这几日占星卜卦,冥冥之中有感脱困之机,正巧那坐镇天拒关的高人中,有我一挚交好友,此事已安排妥当,二位师弟就不必再为此费心了。”
三长老赶紧道:
“原来掌教师兄早有安排,看来是我多虑了。”
那只枯瘦的老手,却是紧握住二长老手臂不放。
二长老脸色阴沉不语。
掌门只好宽慰道:
“师弟就莫要再担心了,唯一那孩子是顽劣了一些,秉性却是不坏,欺师灭祖之事断然不会去做的,我那好友乃是儒家大贤,待那孩子到了天拒关,有大贤管教约束,假以时日,定能成就一番气象。”
三长老赞同道:
“那孩子还是有些孝心的,昨夜祖师堂漏雨,还是那孩子冒着风雨给补上,我远远望着,心里甚是安慰啊。”
言已至此。
二长老还能说些什么?
只能冷哼一声,拂袖坐回了亭前,闷闷饮茶。
......
一日后。
晨曦微露。
一名年约十八九岁,身着黑色束腰长衣的俊俏青年肩挎行囊,停步山下。
隐月门一山老小,约莫十数人,相送到了止步碑前。
掌门与二长老未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