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雀趴在马上,缩在斗笠和蓑衣里,倦得很。雨下得正紧,雨脚细密,像秦淮河边织造局的织机,缠缠绵绵得让人生出无端的愁绪来。
极远处的一只黑鸦不知被哪来的猎弓射中,像断线的纸鸢坠向天陲,他仿佛远远地就能嗅到鸦喙里的尸气,很臭。
不远处就到邛州了。
埋葬了阳正卯父子后,赵雀也没报官,报官也没人管。
骑着马便继续赶路,向着邛州而去。经历了一系列诡异的祭祀、可怖的神明、莫名的天书、人变羊、父食子,赵雀只觉得喘不上气,右胸膛的心发颤。
握着手里的香囊,他不愿其被雨打湿。
赵雀想起了她在亭子里的晏晏欢笑,轻盈地扑蝴蝶,那时好像是美好到恍惚的春日。他攥香包攥得很紧,怕不留神这记忆就没了,就要陷入这几天难熬的梦魇里。
所幸,关于她的记忆总是越来越清晰。
怀里的天书许久没了动静,赵雀有些怀疑这东西先前浮现的文字是否真实。
或许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但水里的倒影不会骗人,自己眉间的红点竟一日更胜一日的鲜艳,简直像是朱砂厚涂的胭脂,颇有些俏丽。
只是不知道有何用。
走上了官道,随行的人多了起来,有赶着驴车要去县城卖果子的农民,一个唱大戏的戏班,几个脚商,以及骑着马的赵雀。
一众人各有各的心思,虽在同一条泥路上走着,却都离着一段互相都能安心的距离。此处距离邛州不远,但这世道,谁能说得准呢?
“紫微斗数、面相手相、八卦六爻、奇门遁甲,无一不通~”
赵雀一瞥,身后不远处走来了个矮矮的小道士,唱着不着调的叫卖道歌,背着比他高出几个头的黄纸包着的长火棍,棍上挂一个大大的书箱,摇头晃脑朝众人而来。
“祈风求雨、子孙荫蔽、祖坟迁挪、博筹夺彩,百试百灵~”
说来也巧,这道士来了,雨也小了。
赶大车的农民一边抽驴一边偷瞧,不敢上前搭话,道士却殷勤走去要给他算卦。这农民却满脸惧容,连抽驴屁几下,逃也似的离远了。
小道士似也不恼,径直继续快步走,路过了那戏班子的马车。
马车载满了戏服扮相,三三两两的戏子倒是走在地上的,有男有女,只有一个班主摸样的青年坐着赶车。
兴许是戏班的人见多识广,几个素面妇人就朝那道士迎过去,为首的是个大大咧咧的年轻妇人,不算漂亮,但在其他几个唱戏的女人的衬托下有种顺眼的美。
“算卦的,你来给我们卜一卜,我们在这能找处出手阔绰、大方听戏的好富家吗?”
“我看你这妮子,是想找个富户赖着,省得唱这走戏吧。”
众人调笑,那年轻妇人却也不恼,只咯咯笑着,拿出几个薄而小巧的铜板丢给道士,让他给算上一卦。
“女施主好...好赏,面相贵气,可...可否拿手相与贫道一...一观?”
道士的声音脆生极了,却结结巴巴,看面皮不过十三四岁的道童,接过那妇人手之时甚至白净的面皮都红了不少,拿着手看相时也小心翼翼,一副少见女人的书生气。
这时赵雀才远远地注意到,他白极了,像是洗净了淤泥的一条白藕。
女人们见他生得漂亮,羞涩得更是讨人喜欢,更一个一个哄得起劲。
“面相看了,手相看了,你这道士要不要看看姐姐的怀相啊?”
道士满面羞红,赶忙后撤。
“我...我家师父说了,不能...近女色,否则贫道的道行就...”
“废了。”
几人还要同他调笑,那小道士只努力装出一副正经从容的样子来,红着脸拿着罗盘卜起卦象。
“女施主可是姓唐?”
女人们闻听此言,纷纷大笑起来,莺莺燕燕,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