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绍连声说好,似乎没有留意到温峤窘迫之状。于是王导上前,用平和缓慢的语调,向司马绍一一细述了司马氏的发家历史。
从诸葛亮五丈原之战送女装,想以此激怒司马懿,结果“圣祖本无战心,却表请决战”,说到司马懿如何受魏明帝遗诏,成为托孤重臣;从司马师阴养死士三千,说到成济如何当街杀了曹髦。
廿载时光人事几番变迁,很多事迹都被王导一笔带过,温峤却觉得时间过得极慢。
“兵者诡道,善因事变。圣祖通晓兵法,临危制变,此乃得天下之因。”
温峤尿意都快憋不住了,王导终于把司马氏的光辉岁月详细讲完。
司马绍听得汗流浃背,面红耳赤。
等王导讲完,他整个人伏在胡床上嚎啕大哭:“若如公言,晋祚复安得长远!”
温峤在旁根本不敢插嘴。这些路人皆知的史实,也就太子敢问,王导敢答。
他心想建康城实在太危险了,一不小心随时就有杀身之祸。
司马绍又一把将案台上的《韩非子》、《论语》等书扫落在地,痛不欲生地说:
“吾要这韩非子有何用,要这孔夫子有何用,要这太子之位又有何用?!”
王导见司马绍脸色发青,泪流满面,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再不制止的话太子要发疯了。
在院里假装下棋的数位大臣也听到声音,纷纷冲入殿内。
王导见状赶忙把温峤拉过来,和太子说:“殿下少安毋躁,今日有温公等忠臣辅助,殿下日后必成一代明君。”
温峤本想装作透明,等太子问完就溜之大吉,王导却把他捧成治世良臣,也只好说了诸多客套话,以表心意。
众大臣不知温峤说了些什么,就见太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呆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卞壸大怒,上前抓住温峤衣领就破口大骂。
温峤哭笑不得,心想我是无辜的,我也很无奈呀,早知如此我今日就算去咸亨也不会过来。
薛兼分开卞壸与温峤,客气地说“温公不要再生事了”。
又拿出一缗铜钱,求王导把温峤拉到咸亨吃茶,说今日花费由他来,还保证众大臣不会弹劾温峤。
王导与温峤匆匆离开,王导说温峤今日帮了他的大忙,以后会找机会还回来。
回到住处后,温峤想起今日着了王导与庾亮的道,气愤不已。
庾亮现在是太子亲戚,说话大有分量,由他来把话题引向司马氏立国,王导又等太子问及发迹之事时,大方说出种种史实。
这计谋妙就妙在不用弄虚造假,只要把司马家当年做的种种一切,全部说出来就足矣。
两位政敌暗中联手,目的显然还是为了维护士族利益。
司马睿整他们,他们就敲打司马睿的儿子,你总不能把自己儿子杀光吧。
至于自己的作用本来是树立典型,暗示太子以后继位了,也离不开权臣们的协助。
没想到被王导急中生智,拿来挡刀!
说到底还是司马睿心虚,连家事也不敢和自己儿子说。
温峤长叹了一口气。光一座建康城便勾心斗角,绵里藏针至此。
城外还有各地势力,加上寒门庶民,商人僧侣,均有各自的小算盘。如此一盘散沙,怎能抗衡外敌呢?
不过也好,温峤对庾亮的愧疚已荡然无存。
正当温峤心生“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无力感时,有人登门拜访。温峤以为是庾亮,等开门了,方发现原来是桓玮。
与桓玮见面,温峤总有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桓玮将随身带来的两瓶美酒放到案上,说:“温公命桓某所办之事,经已妥当。”
说完他又拿出一封书信来。温峤拆开信,原来是刘遵亲笔,信里说军粮物资已经补充完毕,今个冬天可平安度过。
又说温峤见此信时,他已在路上,盼早日与温公相见。
读过此信,温峤心安不少。一场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有刘遵铺桥搭路,他与祖逖一内一外互相呼应,暂时能抵挡住石勒攻势。
一想到明日又要到朝中看刁协等人表演,温峤顿时觉得桓玮的面孔也亲切起来。
两人举杯浇愁,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