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胡俊华微微一笑,接着用右手食指把额角的一缕头发收拢到耳朵后面,她突然转向侯永康,放慢脚步,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说,“你没有感到惊讶吗?”
“惊讶?惊讶什么?”
“就是,我说话的方式和内容,以前我可从来没有对其他任何人用这种方式说过这些话。总之,就是跟我平时表现出来的不一样,你注意到了吗?你不会感到惊讶?”
“说实话,没有。我也许跟你差不多,所以倒不至于感到惊讶。”侯永康说,神情严肃认真,微微皱起眉头,“而且,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你再做出什么夸张的举动,我都应该不会感到惊讶了。”
“那件事?”
“你要撞火车那件事。”
胡俊华忍不住吃吃地笑了,但那笑容很快便褪去,仿佛一滴墨水滴入一个成满水的鱼缸后迅速褪去。她转过头,看着前面那条路上来往的车辆(他们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这条小路的尽头,能看到迎宾路上来来往往、慌慌张张的各种车辆了),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她突然问,看了一眼侯永康,又转过头看着正前方。
“想,但我想那不是我该问的事,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听。”
“嗯,好吧。”她说,“其实这多少跟我初中时候看过的一本书有关,那件事,还有我说话方式和内容,都跟我读过的书有关,这也足以证明那些作家确实写的小说确实让人印象深刻,足以改变一个人思考的方式。
“我们初中有一个图书馆,倒也说不上图书馆,说图书室更合适些,因为那儿面积很小,只有小小的一层,在教学楼左边的一栋三层小楼里,下面是食堂,上面是大会堂。藏书也不多,要么就是些绘本读物,要么就是什么科学探秘之类的,不过也多少有些正经货,在最里面角落的两个书架,确实有一个叫‘世界文学名著’的专栏分区,我常常看那儿的书。
“我们每周三有一节阅读课,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为什么会有阅读课,不过说起来,确实对于调节一周的紧张课程安排起到了不错的效果,班上的同学个个都期待着周三的阅读课,甚至比体育课还要期待,因为那节课几乎可以说是给我们放了一节课的假,而且不用在操场上晒着太阳跑两圈儿。我现在记不得是由于自己性格孤僻、不善于跟其他同学交往,才导致故意不跟他们看同一类书,还是正相反,因为不喜欢同一类书,所以基本上话都说不到一起,大概二者都有。总之,我常看世界名著那一栏的书,巴尔扎克、福楼拜、托尔斯泰还有写《堂·吉诃德》那个作家,叫什么名字我忘了,总之,确实看了不少。最开始我只在每周的阅读课上随便看看,权当打发时间了,后来却逐渐发现,一旦开了头,就非得读完不可,虽然其实也说不上喜欢,但就是想一句句的读完,最后合上书放松的舒上一口气,才觉得终于不必惦记着一个故事和故事里人物的命运了,就是这样,甚至为了读完一本书,最开始我记得是巴尔扎克的《高老头》。我一直惦记着高老头和他的两个女儿,我常想‘高老头最后怎么样了呢,他把钱都给自己的女儿,让他们穿最华贵的衣服,在上流社会大展风头,而他却穷得住在最逼仄的房子,连饭都要吃不上了,那他究竟会落得个什么结局呢?’
“就这样,我开始在午休时跑到图书馆,一方面想要接着看后面的故事,另一方面也希望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远离班上的其他同学,从那时起,我就不太会跟其他人相处。我最开始过去的几次,图书馆开着门,但里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上了年纪的女老师(我不确定她是不是老师,从来没再阅读课的时候见过她,但既然在学校,大概就是老师吧),她总是坐在那儿,手里那一本书,背靠着窗台默默地看书,我那几次都没敢进去。后来有一次,我又在门口远远看到那位老师,她瞥了我一眼,当时我心里直哆嗦,生怕她是个脾气不好的老师,跟我们班主任一样。我转身就要离开,可倒是她叫住了我,‘同学!那位同学!’她高声喊,可声音其实并不怎么大,也许是在图书馆养成的习惯。我吓得站在原地,既不敢回头,也不敢离开,就那么站在图书馆门口。她合上书,把书托在手里朝我走过来,步子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你有什么事吗?是有什么东西落在这儿了吗?我看你经常过来,上星期也是。’她走到我跟前说,声音非常有磁性,就像是广播电台里的主播一样,甚至别有一番韵味,仿佛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她读过不少书,是一个学识渊博的老师。
“‘不……不是,其实,呃……没事儿……’我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不是落了东西?那就是想进来看书咯?’她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微微笑着说。我没说话,只是抬起脑袋,几乎察觉不到地点了点头。‘原则上是不允许的,’她说,语气非常温柔,仿佛她面前的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小孩子,‘不过,我倒想问问,你想看的是哪本书呢?’‘高……《高老头》。’‘嗯,《高老头》,不错,那你知道《高老头》的作者是谁吗?’‘巴尔扎克……吗?’我回答,确实是这样回答的,我那时知道是巴尔扎克写的,但回答的时候总有一种不自信的感觉。‘不能把书带出图书馆,不要大声喧哗,不要耽误上课时间,最后,不要带其他同学一起来。’说着,她就撇下我,转身走回窗台边的位置,继续默默地看书。自那以后,我几乎每天午休时间是在图书馆度过的,而且为了防止下午的课迟到,我总是坐在图书馆里面的一座圆形挂钟正下方看书,每看两页就要抬头看一眼时间。现在回想起来,那确实是一段有趣又奇妙的经历呢。”
说到这里,胡俊华突然停下,他们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车站,她有些犹豫地瞅了侯永康一眼,说,“也许我说的太多了……你该回家了吧,而我也该回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