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发现既然自己似乎在哪儿都能进行这件事,于是星期天,只要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或者把其他事处理完后,他就会带上一本书上去帮母亲看摊儿。范秀玲一开始担心会影响到儿子的学习,但后来时间长了才放下心,因为她发现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儿子的学习方面:侯永康的成绩不错,可以说其实很好,第一次月考他考了年级第二,尽管最初的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这却反映了一个学生的学习态度,毕竟高中要学的都是全新的知识,如果不认真学的话是不会取得好成绩的。
有时候,范秀玲会突然难以察觉又无法抑制地流下几乎是充溢着幸福的泪水,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甚至开始为之前自己的想法产生一种难忍的羞愧,她不该那么说,不该有任何抱怨甚至憎恨,她突然发现:原来世界并非她之前想象的那样不公正,很多时候,获得一些东西的同时需要失去另一些东西,而失去一些东西的同时也有所获得。她只能像这样模糊地意识到那个想法,但她仍感到宽慰,觉得她和她的家人、她最亲爱的孩子并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更伟大的神明并没有把他们扔进深井后让他们永远悲哀地深陷其中,最后感受痛苦的绝望,她仍能继续前进,向着那温暖光明、美得几乎有些动人的花园。其实更多时候,她觉得是自己的孩子们正搀扶着她继续前进。
现在这段时期,范秀玲身边只剩下一个儿子的时候,她更加深切地体会到家人对她的重要作用。她有时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她曾经热闹的家庭,如今真的只剩下她和儿子两个,而最让她觉得愧疚的是,她竟然由于沉溺在忙碌和来自儿子的支持中并不觉得悲伤,甚至仿佛没有意识到她的另外两个女儿并不在身边,于是她常常怀着复杂的心情给丈夫和两个女儿打一通电话(如果他们这周没有打来)。然后就是在难得空闲出来的某个星期天去市场上买些肉和水果,把攒了一星期的衣服、床单、枕巾洗一下,再给家里来一个不那么大的大扫除。结束这一切之后,早点儿回到水摊儿换儿子,然后难得地在七八点就收完摊,回家做一顿足以称得上丰盛的晚餐,结束这一周仿佛上了发条的生活。
帮母亲看摊儿的时候,侯永康常常进一步地讨论那些之前零星的、碎片般的想法,有些是从书里看到的,有些是自己通过不断思考得出的。这段时间,他在思考一个问题:世界上真的有一个所有人都要遵守的评判标准或价值判断准则吗?真的有这么一个仿佛神明规范的尺度吗?因为他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发现跟他自己比起来,他总觉得他的那个叫胡俊华的新同桌似乎更加奇怪,仿佛故意隐藏着某些不愿被其他人发现的秘密,但班上的其他同学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于是他问自己:如果所有人都需要遵守一套公共的评判标准,那为什么他会和其他同学产生不同的看法?尽管对象都是同一个人。
他渐渐开始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的看法和由此产生的想法和评价都只是某一时期从某一个视角看到的一个侧面,并非事物的全貌,也没有什么对错之分。但这时他关于这个问题的想法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他想要进行更深刻的思考和追问,想要完全把握这部分内容,但仍难以更准确、全面的描述出来,更别提将那些零星、碎片的想法诉诸文字。他有一段时间一直为此苦恼,因为他知道如果难以用语言和文字表达,就证明他还未完全把握这部分内容,因为他一直认为文字是表达思想的最高方式。
后来,侯永康开始更积极地尝试同其他人交流,希望借此能得到对周围事物的更全面的认识,但交流的对象仅限于他那奇怪的同桌和两个一起打球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