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两个一起打球的同学成为朋友之后,侯永康果然不可避免地中午和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只要铃声一响,老师离开班级后,李刚亮就会用一种热情得不容反驳的语气冲侯永康大喊,“吃饭了!侯永康!”仿佛只要他不这么喊一嗓子,侯永康就会忘记吃中午饭一样。而侯永康确实感到盛情难却,而且他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反正中午要吃饭,一个人吃还是三个人吃都是一样,于是之后几乎每天中午,他们三个都一起去学校食堂。
他们班在二楼最左侧,李刚亮和李令辉总是像刚发疯的疯狗一样挥舞着双臂跑着去食堂,不知道的人很可能会以为教学楼发生了火灾或是其他什么骇人的灾难。他们总让侯永康也快点儿跟上。
一开始侯永康不理解吃个饭为什么这么着急,早一分钟或是晚一分钟不都一样?他会这么想,只是因为之前每次中午下课后,他总是要在座位上再坐一会儿,有时看会儿书,有时思考一下之前那些模糊的、未完全把握的想法。不知过去多久,总之是同学们吃完午饭陆续回来后,他才离开座位前往食堂吃饭,他并不知道自己确实无意中错过了食堂的高峰期。
后来有一次,白桦拖堂了仅仅一分钟,他才意识到原来早一分钟和晚一分钟确实不一样,从某种程度上说,确实可以比得上火灾的紧迫性了。他跟着李刚亮和李令辉出教室后,甚至连跑也不可能了——走廊里挤满了各个班级、各个年级的学生,他们只能跟着人流下楼,沿着走廊缓慢朝食堂方向走。到了食堂,每个打饭的窗口前都站满了人,有的甚至已经排到第一排餐桌的位置。所有的初中生和高中生全都挤在食堂并不宽敞的大厅,把仅有的7个窗口挤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急迫地找寻另一个能够谈话的对象,倾诉着仿佛现在不说出口就会永生遗恨的话,每一个人都交谈着、喧嚣着、吵闹着、大笑着,侯永康突然觉得,这个地方好像是一个神秘的、需要穿统一制服才能进入的菜市场。
他们只能规规矩矩地排队打饭,听着周围所有人开着并不好笑的玩笑和他们仿佛听到最时髦的笑话后的空洞的大笑,这个过程通常至少需要5分钟。但最让人难受的并不是需要排队打饭和听无聊的笑话,而是很多时候,打完饭之后发现找不到能坐下的位置,要找到三个连坐更是完全不可能。这种感觉非常让人厌恶,仿佛笨拙但耗尽所有耐心做了一顿还算丰盛的饭招待朋友,但突然收到消息说今天的宴会取消了。又好像那句歌词说的“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但其实失落感倒也没有这么强烈,只是对于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的他们而言,确实有些难以忍受。
找座位的过程又会花去不少时间,有时他们需要就那么僵硬地端着圆纸盒盛放的饭菜站在一个挤满人的餐桌前,盯着餐桌上不知道哪个年级的学生吃完所剩不多的几口饭,正坐着的人还会不时用一种仿佛看待某种野生动物的眼神看他们三个一眼。
那种时候他们三个通常表情严肃、不说话而且显得有些烦躁,而李刚亮严肃时看上去有些凶狠,仿佛正尽全力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火。他中等个,脑袋和五官都有些大,眉毛很浓,毛发旺盛,嘴唇周围、下巴、两侧下颌部分总有些刮不干净的胡子,发际线也有些高,平时笑起来时并没有觉得有些凶狠,但一旦严肃起来,总觉得有些吓人,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出一阵骇人的吼叫。所以被他盯着的在餐桌吃最后几口饭的低年级学生总会显得有些慌张,有时没吃完就让出了位置。这时李令辉就会笑着用右手轻轻拍打李刚亮的肩膀一下,“你看你把小孩儿吓的,以为再不走你就要掀桌子揍人了!”
后来,侯永康也习惯了像刚发了疯的疯狗一样跑着去食堂,但他在下楼梯时总会格外小心,不像李刚亮和李令辉那样一次跨两个台阶,有时候还会跨三个,他总是一个一个台阶地、似乎有些过分谨慎地下楼梯,生怕不小心摔着。李刚亮总会说他“跟个娘们儿一样磨磨唧唧的。”但他并不反驳,只是每次照样那样下楼梯。
只要老师们不拖堂,他们总是最早到食堂吃饭的那一批学生。这天,他们照例打完饭在最后面、靠近后门的位置找了张桌子坐下开始吃饭,照例在嚼完一口饭后随便聊上几句。
这天上午第一次月考成绩刚出来,侯永康考了年级第二,他们于是不可避免地谈到这个话题,几乎所有不很轻浮地对待学业的学生都会谈到的关于考试和成绩的话题。
“你知不知道,原来成绩下来时候,你是年级第一呢!”李令辉咽下嘴里的饭说,直盯着侯永康,甚至伸出右手,拿着仍沾着菜汤和米粒的筷子指了指他。
“不知道。”
“我知道,”李刚亮接话,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说出的话含混不清。他用力嚼了两口咽下嘴里混合好而且已经嚼得稀碎的米饭和梅菜扣肉,也盯着侯永康说,“你一开始确实是年级第一,不过后来贺枭跟老师说,有一道题改错了,改完后他总分加了十分,成了年级第一,你就成了第二。”
“哦。”侯永康简单地回应一句,他觉得应该至少回一句,哪怕一个字。其实他并不太关心这类事,至于年级排名究竟多少,他并不比关注明天是否下雨这类事关注得更多。
“不会有啥内幕吧,”李令辉说,扫了他们俩一眼,用右手按着李刚亮的左肩,把脑袋探得更近,头发几乎贴到李刚亮的侧脸,仿佛正要说什么确实很严肃的大事。
“给老子滚,离我远点儿,”李刚亮突然一把推开李令辉,笑着用有些尖利的嗓音冲李令辉说,“我可不想被别人当成搞基的,你要说就赶快说。离我远点儿。”他最后又重复了一遍。
“哎呦,我就是想增加点儿神秘感嘛!”李令辉抱怨一声后,坐直身子说,“你们说,不会是因为第一次考试就让其他班的学生拿了第一,7班面子上挂不住,才整出这么一招吧?”
侯永康继续吃饭,一边认真听着,但并不做声。他这时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没有抬眼看李令辉,只是埋头往嘴里扒饭。他们年级一共有7个班,在分班时把中考成绩最靠前的四十多名学生分到了7班,就是所谓的重点班。
“不至于,”李刚亮说,侧过脸瞟了李令辉一眼,之后又转过头看着侯永康,仿佛要向他解释一样,“我认识贺枭,我们初中就在这儿上学,这儿有初中部你们知道吧?我们一个班,下午还一块儿回家,他不是那样的人,我只能说这么多。”
“哦。”
“哎,侯永康,你学习这么好咋没分到7班去?”李令辉问,从有些着急的语气听起来,他已经憋了很长时间想问这个问题,只是大概一直没机会开口。
“我是补录进来的,前面的志愿全滑了。”
“你中考多少分儿?”李刚亮也来了兴致,问。
“537,原来是547,复读扣了1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