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到了夏天，空气总是带着一股闷热的潮湿感，稻田边的泥泞小路在阳光下闪着斑驳的光。远处的稻田泛黄了，稻穗随着轻风微微摇曳，低垂着，仿佛在诉说这一季的歉收。田间偶尔还能听见几声不甘的鸣虫声，显得那么微弱无力。

站在自家院子门口，陈志强低头看着手中的火车票，思绪纷杂。火车票上的终点写着“深圳”，那个他从来没有去过的繁华大城市。

“真的要走吗？”妻子李小梅从他身后走来，声音低沉，带着丝丝不安。她的手里紧握着一双刚洗好的布鞋，眼中含着泪光，显然昨晚也没怎么合眼。

“嗯。”陈志强轻轻点了点头，微微抬起眼，目光依旧望向远处的田野。“不走不行了，家里欠了那么多钱，田里又没什么收成，光靠种地，撑不下去。再说，小宝快要上学了，学费、书本费，还得给妈看病……我再不出去找活干，家就彻底垮了。”

李小梅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把手里的布鞋递给他。陈志强接过鞋，感觉鞋底厚实，针脚细密，仿佛妻子把所有的担忧、关切和不舍都缝进了这双鞋里。他的喉咙忽然有些发紧，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知道去深圳意味着什么——那里是一个陌生的大城市，钢筋水泥丛林中充斥着无数像他一样的外来打工者。听村里早些年出去的人说，深圳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工厂遍布，虽然机会多，但竞争也大。可再大压力，他也不得不去。

“鞋子你收好，到了那边别舍不得花钱，吃好点。”李小梅轻声说道，声音仿佛带着一丝颤抖。她的目光落在陈志强那双粗糙的手上，手掌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这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

陈志强点点头，把鞋子收进行李包里。包里除了几件旧衣物，还有母亲昨晚给他煮的几个鸡蛋。行李很轻，轻得让他感到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这一趟去深圳，他也许要很久才能再回到这个家。

“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家里的事……”他顿了顿，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家里，你多操心。”

李小梅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丈夫这一走，家里的担子全都落到了她的肩上。可她不能哭，她不能让志强看到她的软弱。如果他带着不安离开，到了深圳心里会更加焦虑。

“爸，爸！”突然，一声稚嫩的呼唤打破了沉默。陈志强转过头，看到儿子陈小宝正从田间跑来，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小小的身影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单薄。

“小宝，怎么跑来了？”李小梅急忙走过去，蹲下身子抱住儿子，轻声责备道：“不是让你在屋里陪奶奶吗？跑来干什么？”

“我想送爸爸。”陈小宝仰起小脸，眨巴着眼睛，满是期待和不舍。他不知道爸爸去哪儿，只听妈妈跟奶奶说，爸爸要去很远的地方挣钱。

陈志强蹲下身，把儿子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发。儿子的头发有些长了，显得乱糟糟的。他心里一酸，自己的儿子还这么小，根本不懂即将发生的离别。“小宝，爸爸要去深圳，去工作，赚很多钱回来给你买玩具，好不好？”

“真的吗？”陈小宝眼睛亮了，似乎对“深圳”这个陌生的名词没有任何概念，但“玩具”两个字让他满心欢喜。

“爸爸说话算数。”陈志强挤出一丝笑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其实他心里清楚，去一次深圳，什么时候能回来，什么时候能赚到足够的钱，都是未知数。

李小梅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丈夫即将离开，家里的一切都需要她一个人撑起来，而孩子还这么小，根本不懂即将发生的事情。她强忍着心中的不舍，走到陈志强身边，轻轻开口：“志强，别耽误了车，早点走吧。”

陈志强点了点头，放下儿子，转身走进屋子。他走到母亲身边，母亲正坐在门口的木凳上，低头剥着豌豆。她的背已经微微佝偻，眼睛有些浑浊，显得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

“妈，我明天就走了，今天来跟您说一声。”陈志强小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愧疚。

母亲的手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她知道儿子要走，这个家需要有人出去打拼。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低声叮嘱：“去吧，外面别太苦了自己，家里有小梅照顾，你放心。”

陈志强心里一酸，母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家里的担子越来越重。他知道，母亲不想让他担心才说得这么轻松，但她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了多久。他看着母亲那布满皱纹的面庞，心里满是无奈。

“妈，您也多保重，别累着自己，有什么事就让小梅做。”他叮嘱道，声音有些沙哑。

母亲没有再说话，继续低头剥着豌豆，手上的动作很慢，但她的心思早已飞到了远方。她知道，儿子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见到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村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显得格外寂静。陈志强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边的晚霞，心里百感交集。他知道，明天一早，他就要离开这里，去往那个陌生的深圳，开始一段未知的生活。

深圳，那是个充满机会的城市。村里早些年出去的人说，深圳遍地是工厂，只要肯干，就有吃饭的机会。可是也有人回来后，眉头紧锁，嘴里说着“累、苦、压榨”。陈志强知道，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