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月下秋风起(1 / 2)杀客阑珊首页

秋风最先从两北掀起。

子时三更,这风从城外掀来,一路沙沙作响。掀去了人的躁动,掀歪了大街小巷打更人的声音,掀灭了未熄的烛,掀醒了城西医铺的一老一少。

少年从毯上起来,揣了房中剩下的三份面饼,跨过门槛,小跑进院里月下寂寂停着的车前,探头,伸手进去使劲摇了摇:

“跛子,臭跛子。”

车厢里迷迷糊糊答应了一声。

少年俯着身子,叹了口气,转身抬起地上的横杠,像是拉车夫一般的,随着木轮过地的声音轻轻响起,他拉着小车从医铺的后院,绕过拐角,驶到小巷,仰头望着远远高耸着的钟楼,贴着月色与围墙悄悄走了。

………

…………

老人姓徐,无名无字。六十年前定州城口单人一拐初来乍到,只挂贴,只看病,免收钱,不说话。就是如此嚣张的做派,引得人纷纷至。

不耐来客渐多,名气愈亮。临前临走,总要称呼。

有人看他一边蜷废的腿,笑他徐跛子。有客念他一只回春的手,尊他徐医师。

各式称呼,他从未摇过头,张过口。时日拉长,年岁渐长,此后不论人前人后,官匪两道,凡有客挂贴问病,皆道声“老跛医”。

有说老跛医在定州打出名声的第十六年冬,两北总督,一品大员府中千金暴死。那官人悲痛至极,下令传尽一地千万医,宣称“不治败治陪死葬”。

老跛医刚立起的铺子,就这么被红甲的官兵们推翻,夹着拖着,狼狈的离开了定州城。

那时节,没人知道老跛医是否活着,身在何处。次月月圆那天,总督千金下葬,只从州府流出一段小词:

“血溅五里地,北府再无医。”

………

次年,同样是冬天,定州城口的医铺又立了起来,老跛医回来了。不同的是,他身下长长的衣摆变得空落。他的另一边腿也废了,从此只坐在一辆自制的躺睡一体的小车里,小车的前面,也多了个少年。

少年似乎相比老人更惨些,不知身世,不知生时,只后来跟了老跛医一个姓,认作干儿,唤作徐荒。

之后的五十年,徐老跛医就这么看着眼前客阑珊,看着徐荒成人成家,看着孩子出生,看着徐荒被那红甲的官兵拉去,看着儿媳弃子改嫁,看着孙子长大,直到如同三十年前他父亲一般模样。

手起针落一甲子,眨眼间又翻春冬,直至今日。

所有人都知道,以那位跋扈的总督,两北的兵,不可能守得住似风雪飘摇的北州。

所以老跛医要逃,要带着他的孙子逃。

谁成想中原的一纸天意,要把所有官吏和贱民似肉泥般堆死在北境的长城上。用数百万人的命,绊一下他国的铁蹄,换他皇都三两日灯红酒绿。

找遍了府衙,兵马司,没人肯认老跛医这张行了一辈子善医的脸。看城外烽火连天,穷途末路,他找到了那臭名昭著的州主簿,拿钱换命。

……

………

以上,就是剧本。

雁过留影。遥看着地面少年与老人的小车路过定州府衙,拉过三个小道。一旁茶楼顶上阳台处,两道身影悠闲靠着椅背,一红一黑,手叩茶提唇贴杯:

“话说,你演的这样假,衙里那几位能信么?”

听着幽幽车轮声渐去,桌前人长吐一口热气。

冷不提一讽声传到耳边,墨黑的官服浅浅反着月光,嘴边叼着草叶的男人皱了皱眉,翘起二郎腿:

“爱信不信,他们这么听了,这么看了,那一老一小直直冲着那去,披着甲的总不能不拦。”

搞不清是道玩笑还是自嘲,桌前红衣人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自下而上,移到那叼着草的刘主簿的脸上:

“敢拿我的地方作饵,故事最好按着你编的走。”

威胁还是提醒?

闻言,传闻里财高过命,一向横行霸道的大狗官刘铭芳的脸色难得冷了下来。

偏头望了眼身下死水般一望无际的城,猛得像是想到了甚,起身,快步行至屋内偏房里,正要寻些什么,这才发现那东西先前已被邓三取走了。

红衣人嘴唇勾着,悠悠品起茶。

……………

……

铁甲碰撞,发出独特清亮的声音,整齐划一。

一人一车紧贴着围墙,眼看着大路前一列官兵缓缓走过定州兵马司的大门,脑中回忆着:

“打更三更,掐着时间半柱香,从你的药铺走到城中兵马司。”

昨天夕阳傍晚,那后来的画面浮上心头,被狗官唤出衙门的,名叫邓三的衙官领了命,对他两人说着:

“按着城墙那边的消息,半柱香时间内,从医铺到兵马司一路恰逢两班交替,不须担心踪迹。”

“兵马司正对面,定州城最有名的来福面馆,偏院有个小道直达城东。半柱香灭,你来后待在墙下暗处不动,恰时会有一路巡夜的兵经过。那是我们的人,”

“你且看着他们行过的方向,顺着他们来时的路线走三个小街,程氏钱庄前,小官在那候着二位。”

靴过留痕,如此想着。

少年咽下一道口水,想起那副唇间叼着草的面孔,用没人能听见的声音骂了一句,随后倾身朝着与官兵相反的东南小心奔去。

……

………

“……左拐,”

四五道清一色模样的土墙从身侧飞过。离开城中,接近东门,一路房屋渐的破落。

厢内,徐老跛医迷迷糊糊说的话,被车颠的断断续续。

“往前走着三个街口,再停。”

卷着风跑过半座城,车轮终于歇停了一阵。等罢巡兵走过,吱呀吱呀的,又滚起来拉着小车冲着右边驰去。

“为什么不按那叫邓三的屁官说得走?”

少年心里有两个问题,沉默了许久,问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