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许点点头。
“真好,还留给了我们一晚上的时间。”薛铃儿苦笑。
在薛铃儿看来,阿爹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
从前的薛家,和整个黎庄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庄户商户一样,种枣卖枣,是借了这里的地利,日头管够,加上枣农常年种枣晒枣经验富足,味甜肉多的枣干一直有货就有市。
直到几年前,呈伯山来敲了薛府的门。
呈伯山来自王城,开有药铺,想要进些上好的枣干回去,他看了薛府的枣干,自荐不仅能治人的病,还通晓花果木等的治疾。
像薛老爷这样从草根出身的,一介商贾,多少有些粗鄙在身上,挣了钱当然不会满足,反倒是有了钱之后,更加崇尚文人术客的作派,想要学习他们,洗掉自己身上那些商贾浊气,让自己的地位得到更大的提升,就试着招了来自王城的呈伯山进府里来。
呈伯山为薛家在庄子外的枣园开药、兑肥等,他治木之术果然没让薛老爷失望,短短半年,薛家新结的枣子结出的枣子多,个头大,晒枣干之时,更是用他精心配置的防虫防腐的药袋一起使用,且呈伯山早早就成了薛府僚下客,献上如此良方仅为薛府用,其他枣农枣商吃了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亏,让薛家枣在黎庄成为他称二无人称一的上等货。
尤其是呈伯山不仅来自王城,更是精通医学药理的文雅之人,举手投足不免带了一些雅客做派,这点就足以让种枣卖枣的薛老爷不由得心生羡慕。
呈伯山后来还带来了一位贵客,也是王城来的。
“我有一个疑问。”余若鲤问道,“枣干再贵,它就仅仅是枣干罢了,天下珍馐何其多,枣干能有多值钱?莫不是这里头,那呈伯山还加了一手作为?让枣干变成贡品?”
“姑娘聪慧,重金难运黎庄枣,薛家枣干贵如帛。”薛铃儿道,“这句话你们可听过?就是王城来的这个人给想出的法子,他让我们给黎庄街上的那些个孩童们发枣干,那些孩童吃到甜头,就可以让他们一传十,十传百地念着这句话,把我家的枣干一下子传成了高价难求的上等好货。”
“他是谁?”苍许紧追着问下去。
阿疏警惕地看了一眼苍许,再看向薛铃儿,似乎有些在阻止薛铃儿往后交代下去。
“无妨。事到如今,该了结的终须了结。”薛铃儿对他苦笑。
阿疏便低下头。
“那人姓邕,是王城来的官员。后续也陆续来了一些人,还会在我家饮茶说事,也许是聊在官家地方不大好聊的事。”薛铃儿看向角落的薛老爷:“我阿爹没读过什么书,那邕大人向来是个文雅之人,会面之间虽是彬彬有礼,却总是一副不太看得起我阿爹的样子,中间的许多沟通,都是由跟双方都交好的呈伯山来互相通融。”
余若鲤和苍许对看一眼,那就是被推出去处死的邕大人。
“你阿爹很想当个风雅之人。”余若鲤一针见血。所以薛老爷处处模仿那些王城来人,自称“敝人”,烹茶吃果子,再来上几句似是而非的官场话。
“商贾之人最是被人瞧不起,这个倒怪不上我阿爹。”薛铃儿道,“我自己也没读过什么书,都是跟着老师傅舞枪弄棍。因此,我阿爹也想像他们一样,不再让人提起自己的时候,说是个破卖枣干的。”
后来,薛家和呈伯山、邕大人之流交往甚密,邕大人是官场中人,由他牵线,他们更是让小小的民间黎庄薛家枣干直供王城宫内,得圣心大悦,指明薛家上好的枣干都进贡宫内。
如此种种手段,让薛家在黎庄声名大噪,风头无两。
薛铃儿听到这里,偷偷看了苍许,他一谈到自己阿爹或者皇宫,就藏不住,露出一副冷嘲的面孔。
好在薛铃儿和阿疏并不知晓他是六皇子,就算看到他这样,也只当他是个愤世嫉俗的而已。
“直至后来,你们也猜到了,他们让我阿爹的商队协助运送贪污的赈灾赃款,我阿爹生意再大,心再贪,也是个黎庄做枣干生意的,还是有些胆小。他们提这要求时,把他吓得两天没睡着。”
既胆小怕事,那如何又答应了呢?余若鲤和苍许都想到了。
自呈伯山来到薛府,又带着邕大人来,让薛家从黎庄从民间枣商拱到专供贵枣给皇宫的高上位置,他是给薛老爷行了捞大鱼的便利,却从未授人以渔。
即使与薛家达成了卖枣分成的约定,薛家的命脉还是就这么流到了呈伯山的手上,薛老爷挣了钱财又挣了名,没考虑到后面的这许多事情。
“邕大人从宫内带来了单子,每年要许多上供上好的枣干,如果此时呈伯山不帮我们,撤了种枣做枣干的那些果木药方,我们栽的良种枣树便会出问题,交不出那些数量的上等枣干,不仅是欺君之罪,即便按照我们原来没有方子时做的那些枣干交出去,也和从前大不一样,即使圣上仁慈放过,也许不会追究死罪,可我们薛府的贵枣名声也会直接倒地...我阿爹就什么都完了,做了大半辈子枣干,好不容易才跟达官文贵沾上些边,他怎么舍得放弃?”
所以,呈伯山便以此要挟薛老爷,行商队便利,运送赃款。
让人运送赃款,一定也有好处,薛老爷不仅能从赃款分一杯羹,邕大人除了买卖的手段,呈伯山在后方出力,这就把枣干变成了风雅货物,达官贵人的食补珍馐,日常的精致点心,无一不是用自黎庄的枣干,黎庄一下子也跟着薛家枣打开了通路,官府见状,更是打开水陆运都给薛家行大大的方便,由此,运送赃款也更便利。
所以薛老爷装作不得已保全薛家、保全黎庄为由,诓骗着薛铃儿服下呈伯山的毒以被要挟,而自己则完完全全享受了呈、邕二人带来的财和名。
“呈伯山是通晓药理之人。想是当初为了牵制你们,便让你和薛老爷选一个,服下他配好的毒。”余若鲤觉得后面的事情并不难猜,“但不妙的是,此毒只有他有解药,每隔一段时间要服一次,方可留住薛小姐这条命...”
苍许对着阿疏道:“所以送药取药这事儿,是呈伯山给你的任务。”
“有时是我送过来,有时学府会派人来取…”阿疏咬了咬牙,眼睛变得通红,“不及时服药的话,她就会毒发,疼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