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有健仆开门,迎他入小院。
“少郎君,猎到鹿了?”
刘翊将长弓和箭壶向着健仆一扔,对方稳稳接在手里。
“还鹿呢……就打个兔子!”
健仆闻言颇忧愁:
“陛下特命少郎君外出狩鹿烹煮,今少君只带回了野兔……陛下能喜欢吗?”
刘翊哈哈一笑,表情颇自信:
“汝非天子,焉知天子不喜兔肉?况且……”
说到这的时候,刘翊转头看向院落之中,一个正在挥舞大棒,勤练武艺的少年。
“况且,有曼成为我善后,何愁无好肉进献陛下?”
那名正在挥舞大棒练武的少年,是兖州山阳郡乘氏李家的李典,比刘翊稍大些,今年一十四岁。
听了刘翊的话,李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无表情地抱拳行礼,随后酷酷的伸手指了指后厨。
“今晨猎的小鹿,剥洗净了,明日你可进献陛下,就说是你自己猎的。”
刘翊上前,一把拽住李典,冲他眨眨眼。
“曼成这是在教我欺君吗?”
李典板着脸:“我是在教你走正道。”
“需知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你在天子名前扬言为陛下射鹿,若只带回两只兔子,陛下和满宫羽林,当如何看待你……”
十四岁的李典,长了一张四十岁人才有的小冷脸,他行事儒雅有君子之风,却不苟言笑。
很知礼节,也有很冷很酷的明星范!
“好了好了,曼成之言,我定牢记!谢谢你的鹿!”
刘翊说完就往自己房间走,李典跟在他后面,板着脸慢条斯理的跟他絮叨:
“夫君子者,志于道者也,立其志则行之,三郎身为东莱刘氏第三子,如今在京为郎,理应扶保天子,匡正朝纲,忠君建功……”
“可三郎之行,着实难上厅堂,你在京师周边的县乡号称青州小及时雨,此名虽好,可有些人却称你为路中悍鬼!”
“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上一个在雒阳被称为路中悍鬼之人,乃袁公路也!”
“而袁术,是汝公刘使君在扬州之大敌,你怎可类父之敌呢?若让刘使君闻之,岂不心伤?”
刘翊猛地停下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李典差点没撞在他身上。
好在李典常年练武,反应迅速。
他猛然顿住脚步。
李典并无气急败坏,反是慢条斯理地道:
“何以驻步?”
刘翊转过身,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吾父会因我心伤?”
“自然。”
“那他又为何使我在这豺狼遍地之所为质子?”
“这……”
李典闻言默然。
刘翊笑道:“曼成,我那父子之情,不过可有可无尔……”
“禁声!”
李典急忙开口打断他。
“岂可出不孝言!”
刘翊耸了耸肩膀,很听话的闭了嘴。
不是他怕,而是他知道,李典是真心为了他好。
……
作为大汉“一钱太守”,曾位列三公的刘宠族内从孙,前山阳太守刘舆亲孙,前兖州刺史刘岱的从子,现扬州刺史刘繇的亲儿……刘翊在这个时代,有着大多数人羡慕的家世。
在东汉,家族出身犹如物种起源,很大程度上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存下限。
老虎的儿子是老虎,家狗的儿子是家狗。
这几乎是一个无法突破的桎梏……家狗的崽子努把子力,或许能变条野狗,但肯定变不成老虎。
同时家族也几乎固定了族内每个人的发展上限。
好比刘翊,有着不错的家世,在百工商贾黔首黎庶眼中,这小娃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但他在自家族内各房中,却是最低等的存在。
因为刘翊是一个庶子。
还是那种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庶子。
他是刘繇酒后一时兴奋,耍酒疯撒欢与婢女所生的。
纯纯的激情甩种,提了裤子就不认账的那种!
宗法社会救了刘翊,在东汉末年的普世价值观下,渣男可以对女人薄幸寡恩,却不能不要孩子,只要是生了,不管什么野种都得认祖归宗。
然,大渣男刘繇对于自己酒后甩种的刘翊,真的不甚喜!
就算刘翊姿容再俊美亦无用,刘繇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他的几个嫡子身上。
这也是正常的,在这个时代,嫡子是一个家族的未来,承继宗庙和家族所有的资源。
至于庶子,要是得家长喜欢倒好,若是不得喜……嗯,那在家族中的定位就比较尴尬了,介于亲儿子和宠物狗之间。
像刘翊这样的,在他爹眼中,可能比宠物犬还要差出个档次。
不然,李傕借朝廷名义授刘繇扬州刺史,让东莱刘氏遣一子入京做羽林郎伴驾时,刘繇也不会毫不犹豫的就点中了刘翊。
彼时之长安,已非昔时之长安,董卓死后,李傕和郭汜收拢西凉军余众,杀王允,逐吕布,新丰灭徐荣降胡轸,挟持天子,占据庙堂。
正应了那句: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长安此时就算不是龙潭虎穴,也如豺洞狼窝。
而刘翊在前往长安途中,也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心有忧愤,行至兖州乘氏之时,一病不起,昏迷不醒,高烧数日不退,竟有病入膏肓之势。
天见犹怜,最终老天还是没有收走这个少年的性命,高烧十日后,他清醒了过来。
不过,大病之后的刘翊,整个人不对劲了……从眼神就能看出来。
刚清醒的他,似乎是很惊恐,很无助,看什么都紧张,都提防着。
可随着时间流逝,他逐渐变的开朗,一改病前沉闷,乐于与人沟通,行事洒脱,不拘小节,有豪侠之气,与往日的拘谨大不相同。
东莱刘氏与乘氏李家昔日有些旧情,李氏家族虽非习经门第,但在中原地区影响力极大,土地和徒户甚多,是兖州一等一的巨豪。
彼时兖州大乱,张邈与陈宫迎吕布入兖州,夺曹操基业,李氏身为当地最大的豪强之一,属于被两方势力争抢的对象。
可在被争抢的同时,家公李乾心中也知晓,李家现在也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
思来想去,李乾借口让自家从子李典保护刘翊,让他与刘翊一同入京。
万一李家在战乱中有事,也算护住一脉。
长安虽不太平,但刘翊若入京当羽林郎,想来李典跟在他身边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就算刘翊是人质,但李典不是,回头等兖州的事情定了,再书信召李典回兖州就是了。
如此,少年郎刘翊和少年郎李典,两个背井离乡,在京师混迹的少年,算是抱团取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