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川在伊玛公国的三户岛,一个四面环海的地方。
哀都县是三户岛十三个区县之一,南临大海,里川公社就在海边的一个山坳坳里。
陈可魁记得自己来的时候,这里几乎没有了人迹,只有一个住在古老庙宇里的老郎中,这个老郎中是一个修行者,以前的人们都叫他“仙归僧”。
来这儿之前,他突然得了一种头痛病,那痛感如一股阴凉之气从头顶侵入,然后向外扩散挤压,这病好一阵子差一阵子。痛得厉害时,像要炸了一样难受,在人们面前他总是故作镇静,装作没事一样,头痛也似乎很快就会轻松下来;一个人的时候,会痛得他满地打滚,却常常得不到缓解,直到他痛得昏迷过去。
柳二哥和他的那对双胞胎弟弟发现了他的异常,带他几乎看遍了火州市所有的医院与诊所,始终不见好转,状况时好时坏。
如此一反一复将近一年,才被家里人送出境外来到这里。不过,送他来的人并不算他的家人,而是一个自称是他继母闺蜜的中年女人,他只知道她叫贺田芳,他叫她芳姨。
两年过去了,他竟然有些记不清当时来这儿的情境,总感觉当时的情境在更早些时候梦见过,现在已经搞不清哪一个是事实了。
他那个梦境里,是他帮仙归僧把那些被拆解成一滩滩人体组织的原居民清理到他们这个状态该去的地方。
他有时竟然会以为他来的时候那些人还在。
但是,这件事好像发生在七年前,据说是一个变异了的魔方文偶制造了这桩惨案,而他是两年前才来这里的,怎么可能还要让他来帮着将那些已经改变了形态的人挪到这个形态的人该呆的地方去呢?
按理说,他来的时候,除了仙归僧,这里已经没有了人迹才是真实的。
然后呢?他来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
他感觉他的记性越来越差,真的想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他住在里川公社南洋村的归郎庙后院西北角那个小矮房里,除了每周一次让仙归僧给他看病治病,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前后院之间的门只有看病并领取生活用品的那天才打开,平时都是关着的。
陈可魁可以从后门出入,只要是里川范围之内,他可以去任何地方,包括那个形态的人该呆的地方——垃圾坟场。
他当然会到这个庙宇的前门,但是,从来没有见它打开过。
里川已经没有了电,没有了网络,虽然那些设施还在,却完全像不同时代的另一个世界。
在这里,只有他自己。
——孤独的自己。
他为孤独的自己划分出三个世界:
一个是仙归僧给他治病的时刻,虽然每次都很短暂,却总能给他带来特别的神秘感;
一个是日常的里川,只有他一个人的里川。
在这个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里,他不能上网,也没有书可以读,更没有人跟他说话。
他曾尝试到那些已经没有了活人的人家里找书看,可是很让他失望,这里的人早已没有了看书的习惯,连小孩子上学也没有了纸质书本。
没电没网的日子里,所有的电子信息载体都成了摆设,他除了阅读自然,就只能阅读自己。
一开始时,他更多的是跟小鸟说话,跟鱼儿说话,去垃圾坟场跟已经改变了形态的原居民说话,也跟林间的树木说话,跟地上的蚂蚁说话,最后,他终于学会了自己跟自己说话。
他以为他以后也就只能这样了,却有另一个世界向他递来通行证。
那个世界在两千多公里之外的北坎湾侯国的南港,南港不是真正的港口,它很小,只属于金浪池皇后大酒店。
通行证是仙归僧给他的,每次给两张,是登船用的,一张用于出发,另一张用于回程。
一开始他还以为仙归僧也像阈内王国的医生一样治不好他的病,才让他到另一个地方继续找别人治疗;去了那边,见到查达狨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查达狨是查达獏的弟弟,是帮别人做事的,让他去那边,与治病无关,而是要从他手上获取关于魔方文偶的技术资料。
他到里川时就没有携带魔方文偶的实物资料,更多的内容都是记在他的脑海里,只能一点点地回想,再让他们那边整理出来进行实验。
这事儿让他起了疑心:
第一、他觉得他的头痛病与这事是有关联的,他陈可魁是个体育生,从小到大连感冒都没有过,哪来的什么头痛?
而且这头痛病开始的时间也特别让他生疑:正好是他拿到魔方文偶全部技术资料并进行控制与摧毁研究之后发生的。
他记得第一次头痛的时间是见过麻老五之后,当时他想通过麻老五找到下家,把这个技术资料卖个好价钱;
第二、他开始怀疑当年的里川惨案与仙归僧有关。
——整个里川公社上千号人无一幸免,为什么只有仙归僧可以例外?
而且,这个故事好像只是仙归僧说出来的,并没有任何佐证可以说明他与此案毫无瓜葛。
可是,陈可魁不会表现出来,只能保持以前的自己该有的样子,免得自己也被改变了形态。
由此,仙归僧也就一如既往地给他看病,为他提供生活用品,必要的时候还会给他两张通行证。
两年去过了,一直如此。
那一天,老人家又将前后院之间的门打开了,不过,那天他并没有给他看病,也没有给他生活用品,而是只给了他一张通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