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连连摆手,表示坚决不卖,这是他养家糊口的衣钵,比照着画一幅也达不到真图的境界;再者而言,你们拿走了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你们根本不具备参透河洛之书蕴藏天地奥妙的阅历和经历。算命先生对照他们的生辰八字简要讲解了一下河图洛书的奥秘:“每个人都是天上的星象,来到凡间自身就拥有了阴阳五行,社会交往之中就具备了自己的八卦坐标。这一切都能够通过图案之中含有的符号表现出来,河洛文化是华夏文明的智慧,无需借助鬼神来牵强附会。”他拿欧阳尚康的生辰八字来解释,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是庚子年,属于金鼠;具体生日十一月三十日占了六个五,一六生火,属于离火;而河图最大数字是五个五,一个五、三个五和五个五是丰盈与吉祥,二个五、四个五和六个五则是大阴与太凶。还有一个细节是,欧阳尚康的具体时辰是九点到十一点之间的隅中巳时,取中是十,又占二个五。最要命地是,从五行相生相克上看,水克火,火克金啊!庚子年的金鼠和正月三十日的离火死磕到底啊!这就叫做天命,算命算的就是天命。欧阳尚康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又说明什么呢?我不是照样活的非常滋润啊!”算命先生咳嗽了几声笑道:“年轻人,看你说的多轻松啊,人的性命都关天,每个人都是上天的星宿,在你六个五的那一年,如果年号正好也是五的偶数倍,那你就在劫难逃了。咱们也许就等着在天上相见吧。”拓跋真暗自在心头测算,六个五就是三十岁,他现在是二十二岁,也就是再过八年,欧阳尚康或许会遭遇不测。还没等他们几个追问,算命先生已经收摊走人了,边走边说:“小伙子,你记住,人要想上天回归星宿,必须要用到河图洛书,否则,会迷路的。”话音未落,只听得不远处的河沿上几位衣衫褴褛的老人正在哼唱着小调: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听着听着,他们几个的心间都泛起几丝悲凉。不一会儿功夫,曹乐亭主、高籍和单涛等人也都纷纷来到洛水河畔寻找欧阳尚康,人员聚齐之后,大家一起来到了山阳。
接下来几天正好赶上朝廷放夏假三天,单涛、高籍、程秀、刘伶、高咸和汪戎六人几乎每天都住在“山阳园宅”,上官云姐弟俩以及拓跋真也答应多住几天,朋友们的热情奔放完全感染了欧阳尚康的情绪,新婚之夜的痛苦逐渐被到处飞舞的蝴蝶带到了野外。这一天,欧阳尚康一行十一人又来到向东三里路的万翠山竹林。欧阳尚康对大家说:“上次我们已经组建了‘竹海四杰’,我看你们四位男士也加入其中吧,共同组成‘竹海八杰’,一来对酒当歌、畅谈人生,二来为朝廷及时提供一些政策建议。我们的第一个成就就是‘献方屠苏酒’,挽救了不少老百姓的性命。”欧阳尚康的想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只是上官吕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谢谢贤弟和各位兄弟看得起我,我远离京城,住在边塞,往返一次十分不便,我还是不加入的好。你们就叫‘竹海七杰’吧!”大家的多次盛情邀约都未能消除他无心加入的念头,欧阳尚康也就作罢。他不愿意加入的根本原因是他父亲早年在公孙渊府上任职的辽东背景,不然他们一家何苦要远离中原滞留边塞呢?!欧阳尚康招呼婢女和武士拿来一些酒菜和乐器,他们弹琴说唱、对酒吟诗,好不畅快。冷静平和的程秀一直喜欢从不同角度观察和揣摩问题,他喝完一杯酒后对单涛说道:“此地龙山凤水、佳竹翠松,适宜建宅居住。”上官吕安接过话茬突然提出建议:“干脆在此处建造一所专门用来聚会喝酒、吟诗作赋的房屋,以免每次都到欧阳兄弟的家里酩酊大醉,总会影响到他家人的安歇。”
一向喝酒成瘾、话语稀落的刘伶喜出望外地说道:“天下有越来越多的名士倾慕尚康兄弟的才德,不如就此建造一个‘名士之家’吧。”年龄最大的单涛字正腔圆地说道:“建一所竹梅相依的房子,在竹林中化蝶成仙,为国家出谋划策,为自己恣意挥洒,那真是令人热血沸腾啊!”看到大家探讨的如此飞扬,欧阳尚康甚至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我那‘山阳园宅’随时欢迎大家的到来,当然,这个地方更广阔更自由。”欧阳尚康可不想这个地方坐而论道,仅仅是为了高朋满座、抚琴赋诗;他想借吟诗论道之便左右逢源,通过“新婚之夜受到作风突审”一事,他意识到干什么都得留点退路。入职司马,他们不敢使用;入职曹魏,他们已有戒心。打造一处“名士之家”表明自己态度中立,同时还能公开透明地为任何一方提供服务,自己绝不选边站队。站不好,小命难保。在那个生吞活剥的狡诈时代,还别说混的好了,能自保就是狠人了。其实他此刻特别佩服上官吕安的父亲,惹不起就躲呗,他已经失去躲避的最佳机会,假如当时他毅然选择初恋女友拓跋真,就没有这种困境了。然而,他在戍边时对迎娶胡族身份的拓跋真瞻前顾后,最终错失良缘。他知道,目前实现困境反转的机会十分渺渺。
既然大家都认为需要打造一处“名士之家”,接下来就是付诸行动的问题了。程秀负责勘察地形和设计,一会外查形势,一会内排理气,力求风水上形理结合、逢凶化吉。建造所需人力和财力由欧阳尚康包揽下来,自然需要曹乐亭主从父王曹林那里获取支持。可能是由于曹林对欧阳尚康心存芥蒂,他们的提议被父王一票否决:“还整个什么‘竹海七杰’,怎么不整个‘战国七雄’呢?!”
上官吕安姐弟俩和拓跋真在山阳小住了七八天之后,终究是要走了。欧阳尚康和拓跋真是否有私情,曹乐亭主看的一清二楚。他们在洛阳城内游玩时的一个对视,曹乐亭主就能品出个一世沧海。她自己对欧阳尚康爱得刻骨,她不想因为一点陈年往事就断送自己的情愫,甚至引发父王的误杀。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也是做给欧阳尚康看的,曹乐亭主拿出一块精致溢彩的吴国丝帛送给拓跋真,这可是一年八次出茧的“八辈之蚕”的蚕丝织造的,名满天下,只有达官贵人才拥有此物。
人世浮沉,世道沧桑,冷暖无度,春秋有序。上官吕安和拓跋真由假戏假做演变成为真戏真做,离开山阳之后半年二人喜结连理,欧阳尚康和曹乐亭主没有参加他们的婚礼。对拓跋真来说,这是最优结果,到地球体验真实生活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能嫁给一个长相帅气、才华出众、家境优渥的男人也算圆满了。这事倒是无形中帮了欧阳尚康一把,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沛王曹林一度挥之不去的顾虑。这桩婚事更让曹乐亭主在心头郁积已久的阴霾逐渐稀薄。
由于父王的反对,三年之中,欧阳尚康夫妻俩没有提过建设“名士之家”的事情,日常交谈也尽量避开这个话题。一日上午,好久没有见到父亲的曹乐亭主带着夫君去拜望父王。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欧阳尚康心潮澎湃,他还是特别希望建造一个“名士之家”,天下高朋汇聚一堂、文华武英,共同为国家和社会提供服务,为自己提供一个庇护所。想到这里,他轻轻握住夫人的手,用一种深沉婉约的眼神看着曹乐亭主:“你说,父王会改变想法吗?这次会支持咱们建造名士之家吗?”向来与欧阳尚康举案齐眉的曹公主心照不宣,她知道夫君的意思是让她竭力争取。他们来到王府右厢房,进深狭长,屋里摆着典雅的橡木家具,短案矮椅。剑眉星目的曹林年过五十依然丰神隽秀,双眼炯炯有神,剑眉径直入鬓,坐在正中的矮椅上,身着华丽的朝服,曲裾深衣,头戴三梁进贤冠,腰佩紫绶,赳赳一丈夫。曹林愁眉苦脸,曹爽战场失利的消息已经传来。
大将军曹爽近期在辅佐小皇帝曹芳的过程中有点得意忘形,势临天下的虚荣助长了他要在军事上立威的念头。为了打击司马懿的气焰和威望,曹爽一意孤行,举重兵于正始五年(244年)仓促远攻蜀国;在军中亲小人、远贤臣,组建了一个画饼充饥、纸上谈兵的“智囊团”。结果骆谷一战大败而归,死伤惨重,虚耗不少国力,民众怨言日渐增隆。曹魏宗室的败相在这场勇而无谋的战役之后开始凸显。曹林几次进谏,劝说曹爽要用智谋和司马懿周旋,曹爽始终不以为然。那个“慨当以慷,忧思难忘”的曹操一手缔造的江山终究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曹林忧心如焚自在情理之中。
曹乐亭主一眼就看出父亲有些郁郁寡欢:“父王,您气色不是很好,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曹林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曹爽的忧虑:“最近你昭伯兄长诸事不顺,对伯父、叔父的意见也置若罔闻,司马懿又虎视眈眈,我确实是茶饭不香啊。”由于自幼生活在跌宕起伏的政治漩涡之中,曹乐亭主对权力争夺上的相互倾轧也有一定的观感;欧阳尚康更是大智若愚,他知道,争权夺势的结局要么是两败俱伤,要么是成王败寇,在宦海的名利洪流中浮沉必须要如履薄冰。因而两人都能够体味到父王内心的苦闷和焦虑。
欧阳尚康十分郑重地说道:“父王,困难都是宿夕之忧,您不必惴惴不安,一定要养精蓄锐、安身健体。”曹乐亭主接着说道:“尚康也说出了我的想法,父王一定保重身体。母亲没在家吗?我怎么没有看到啊。”曹林问道:“他到你哥哥那里去了,过些日子才会回来。你们此番前来可有事要办?”曹乐亭主看父亲的情绪有些缓和,就把欧阳尚康想要建造“名士之家”的来龙去脉再次进行说明。曹林反问道:“康儿啊,现在时局动荡、战事频繁,这时候建造一个华而不实的亭台楼阁容易落人口舌。”
本来辞藻丰丽、文采丰盛的欧阳尚康一时语塞,满脸胀的通红。曹乐亭主不愧是欧阳尚康相濡以沫的人生佳偶,看到丈夫应对父王的质问无言以对,立马接上话茬:“父王,造一所房子对您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尚康从来没有向您索要荣华富贵,更没有依仗您的庇护为所欲为,他只是想聚合天下名士谱写华章供百姓阅享。建‘名士之家’一箭双雕,一来可以延续武帝爷爷创立的建安风骨,在社会上通过诗文推崇曹魏的声望;二来更可以团结有政治抱负的门阀士族的门生,统一他们的思想为曹魏所用,免得被司马氏捷足先登。”
欧阳尚康听完这番话之后,根本无法相信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夫人居然有着如此深刻的见地,不禁从内心深处增添一份对曹乐亭主的敬佩。与此同时,欧阳尚康也有多了一丝忧虑,他的目的不是进酒阔论,更不是为了朋比为奸、插圈弄套、争名夺利。他害怕把“名士之家”建成一个不伦不类的东西。可是,如果不借助沛王的力量,自己也不可能建造得有模有样。不能不说欧阳尚康过于天真,名士自古都是门阀政客、地主豪族的门徒,早就与功名利禄融为一体。傍着皇亲国戚、住着豪宅大院,还想远离权贵纷争,简直是痴心妄想;明明在权力上游和富贵顶端受到万众瞩目,还只想悠然见南山,显然难以做到进退自如、云卷云舒。
曹林听完之后笑逐颜开,刚才的满脸雾霾一扫而光:“女儿所言极是,句句在理,这‘名士之家’不就是我‘曹魏之家’吗?看来我当初也是慧眼独具,那么多人反对小女嫁给你一个富贵不临门的穷小子,我却坚如磐石,今天证明我的决策多么英明。”欧阳尚康心想,无论如何,先建起来再说。他匆忙站立起来,拱手对老丈人说道:“儿臣蒙受父王恩惠,此生感恩不尽。”曹林立马作出安排,先是派人向大将军曹爽进行汇报,征得许可后,又对具体实施一事进行妥善布置。曹乐亭主和欧阳尚康在王府小住了几日就谢别了父王,赶回山阳操办建房一事。
这片竹林与其说是竹园,不如说是竹山,三面环山的竹林鬼斧神工地降临在山洼之间,林园前面是一个“天光云影共徘徊”的瘦湖,小湖呈现稍扁的椭圆形,错落有致的莲花在湖面上绽放,几只鸳鸯在专心致志地戏水。竹林左边是枯松倒挂倚绝壁、但见飞鸟号古木,悬崖峭壁把紧挨的竹子衬托的更加挺拔而秀朗。竹林向后窜到了半山腰,与一片毛白杨树林长相厮守,一株株笔直黑灰的树干冲上云宇,不侧不倚,像卫士一样,把竹林当作阵地来呵护;再向后就是苍翠欲滴的松林和红桦树林。而山势稍缓的右边,是一株株巨大的千年银杏树,高耸入云,树皮墨绿色,奇形怪状的树枝像龙一样在树上盘绕着,繁盛的枝叶把蓝天遮的严严实实。一条清冽透亮的小溪安然地在樟树林间流淌到山脚,仿佛在为竹林不厌其烦地演奏着一首唱不完的歌曲。就在山溪和竹林之间有一片望眼欲穿的灌木丛,也许等了千万年,终于等到欧阳尚康来到这片开阔地建起一座“名士之家”。
二、品竹弹丝
在建造“名士之家”的过程中,欧阳尚康、高籍、单涛、刘伶、程秀、汪戎和高咸缔结了无比深厚的文艺友谊,他们经常在这片阔广宽大翠绿的竹林中饮酒赋诗、弹琴长啸,他们书写了“竹海七杰”经久不息的传奇。欧阳尚康也想过了,先忘掉勾心斗角的世俗负累吧,姑且享受与大自然和谐共生的自由自在吧!
曹魏正始五年(244年)十一月初的中原地区骤然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席。高籍向单涛提出建议:“巨原兄,咱们平日都在夏秋时节聚饮,今年的雪花来得如此快速和直接,举杯坐看青竹变琼枝,别是一番情致。”几年来欧阳尚康都想以雪为主题创作一组琴曲抒发情怀。天刚亮堂,欧阳尚康走到院落里望着被雪花滋润的天空,顿感一股真气涌上心头,他干脆将古琴搬入院内,含雪谱曲,轻风摇曳的雪片更是在他的琴弦上跳动,曹乐亭主闻声而来:“夫君,我从曲调中听出雪花自天空飞落大地的风采。”
“是啊,雪花就是人间的使者,来自天际,归于地脉,把苍天和大地融为一体。”
“何止是苍天和大地啊,还有我们俩呢!我们此时正在一同淋雪。它把天地人融为一体,我感觉真是非常清爽。”曹乐亭主说完就张开双臂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