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狗,作祭祀用,典礼上众星捧月,用完即弃,贱似草芥。苍生拜神,崇形名而小心魂,谓不仁。
她该想到。
见过空谷绝景的花朵,怎会忍性继续开在陶盆之中?
这是愉容在抗争。
命是别人的,舍命之时,命便成了自己的……
当世女子,只能如此抗争……
荒谬。
院中嬉闹,当日恐怕被颜秋窥到,此时正撅嘴追着宁久,作势要吻。不用步法,像猫儿玩弄到手的老鼠。
悲凉全胜过难堪,顾琀苦笑。
从前只用烈酒洗涤伤口,高门独坐,平生第一次豪饮。
起初摸爬滚打,只要熬出头来。成名之后,不知所求,才收了徒弟,无心插柳,成了晚年喜乐。至今未授宁久“耕织”的正法,依旧辅助筑基;颜秋已三次进境,三关开窍,置于江湖,已经二流往上。
看她们男孩一般大方嬉闹,忽觉如此好过一切。
警醒。
是了,我要造一个平等的世间——至少为平等人世开路。
泥土化冻,渐渐复兴了春功,二人再闲不了几日。
沈家后罩房,池尚渊戒瘾,深感歉意,主动传法,何临安却已数十日不见出门,送进门饮食也只动几口,几乎原样端出来。
数十日的卧床,是数十日的梦魇,无论如何无法清醒,浑噩间一闭目,便总是当日之景。
腊月二十九拂晓,惺忪觉醒,循声走到隔壁。
炕上最后一人挣扎着起身扑在地上,用癯瘠背脊护住地上死而未僵的尸身。
鲜血污红了袍,圣贤杀红了眼。
狴犴狱深处,新人住下数十日,已适应死寂与孤僻。今日空荡回廊响起脚步,反倒新奇。
是国师。
手摩念珠,第一次出了金顶寺。
“八尊已入皇城。”
“嗽”地弹起,扯住牢门:“什么!?”
叹息:“计不在智,在奇。怎样诡计,一旦被猜到,便毫无意义。‘文圣’师弟,你仍只是书生。”
平和恭谨依旧,遮住鲜血淋漓的掌心,相致辞礼,退回各自的阴影。
双拳紧攥,血液淌过指缝,滴落在地,拟作春雨,可惜牢底坚实,不能浸润。
不,还来得及,半隐深山,天下事自此无关,她因“灭星”遭殃。
若除掉“灭星”,她仍可活。
只是,她会恨死他……
无碍,师兄与她都活着,江湖人心中枷锁依旧,江湖无忧;老祖活着,仍是皇室的底气,天下不乱——
他可以死。
宽衣灌进凉风,身上发寒。觉明将乾坤袖往臂上卷过去,掖在半屈的肘间。
念珠与乾坤袖遮挡,无人得见左手只有四指。
布衣门秘党是前朝罪人,末代灵隐年间兴起,建国十一年灭尽,凡涉事者,株连九族——当街凌迟。
立下足以抵消“罪孽”的“功劳”,犯人便可以脱罪,甚至成为“功臣”,得到旁人嫉恨的荣华。
最初的卑鄙来自坦诚,此后数十年,除却一人威逼,不说真话。拔去爪牙、扯去皮毛、抽去筋骨的老虎,连做宠物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世间一道血肉拼凑的孤魂。
世间万象只是一个人的心念所化,而万念俱灰之人,会活成世间期待的样子。剑眉星目在岁月中黯然,随着官贵的期待落成避世高僧独有的痴癫面相,不为何掷杯,不为何礼佛,不为何禅坐,不为何占天……没有自我的人,所作所为,大约都只是众生冥冥的期待。
“灭星”之祸不在灵尊,亦不在那新徒本身,而在其不久的将来;文圣想保的是灵尊,与皇室本无矛盾。八尊未必敌得过灵尊,以八尊威势向文圣施压,假文圣之手解“灭星”之祸,这才是计策。仇恨会随文圣死去,怒火烧不到皇室,更烧不到自己。能凌迟自己灵魂的,从来是如此歹毒之人。
活下去……要活得更久……
死只是个瞬间,不会有任何痛苦,痛苦的是通往死亡的路。当下的生路,和任何死路比起来,哪个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