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中,世家纷争激烈,阴谋阳谋不断。深知世道仍乱,排房不同礼俗。
护院在一进门侧倒座房;仆婢居二进门屏门后偏房;三进门会客,东厢房可留宿,西厢是武客卿居处;四五门居族人并文才门客,另有武客卿在后罩房歇息,确保万无一失。
不久前二人居处从西厢到了后罩房,无从见客,少了许多趣味。游玩回来,仍未放饭,何临安心中越发不安,拧着眉头张望半天,终于远远瞧见提笼婢女,才起身问候,接过饭匣进屋。
饭菜排开,何临安未动筷。
“师父,我悟出八方剑意了。”
“吃饭。”池尚渊兴致缺缺。
“我不,”何临安皱眉,“您说了,无论何时。”
“我说,吃饭。”池尚渊双目瞪圆,仿佛下一刻便会掀桌。
“我不吃,”何临安摇头,眉头依旧锁着,“那把剑呢?”
不耐烦摆摆手:“东家添丁,自然给了三少。”
“您胡说。”
眼底通红,几乎哭出来。
“那您告诉我,这是什么?”
长匣摔在桌上,里面跌出一把剑来,金镶玉鞘,柄白如雪。
它本该出现在沈氏三子金猊的生贺礼箱中,绝非被何临安从当铺赎回。
泪珠滚落,通红的小眼瞪着浊黄的大眼,再无钦敬。
先移开目光的是池尚渊。
随手将餐桌掀倒,踉跄回屋。
“不饿,就都别吃了。”
何临安杵在原地,气息颤抖。
池尚渊境界,至少古稀之前,都该是双目清明。
冰河未解,棉衣依然上身,依旧丰盛的餐食散落在地,只是表面热气稀薄。
颤抖着蹲下,伸指探去。
是“剩菜”……
接待小厮嗓门透亮:“文圣大人到——”
一嗓子激出一众人。
随礼时间已过,文圣来迟,接待依旧隆重。
毕竟宫中来人,无论何时,都是天大的面子。
卞文和抿唇:“不必多礼,尤其夫人,方诞虎子,不宜受风。此来祝贺,陛下垂意,不必拘泥尊卑,意在随喜同乐。”
贺礼献上,极品狐毫笔一支,笔杆是淮甯州老竹,上刻“金猊”,是文圣亲笔赐名。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沈家众人僵硬起身,依旧垂首。家主隐隐揩净额上汗,心道定要犬子低调处世,只期风月烟火,作凡俗书生。
“尚渊兄在吗?”
未习武时被池尚渊救过,彼时结义。池尚渊自言江湖险恶朝不保夕,故不约生死,只约勿忘。
如今得势,更不应相忘,逢年总会想。
“这……”
二门里闪出一人,几步上前,就地一拜。
“拜见文圣。”
卞文和动容。
方才行步,看面向身转、步伐走势,藏着粗糙剑意。
“尚渊兄的徒弟?”
“是。师父当下不便会客,还望文圣海涵。”
众人心惊,皆等文圣反应。
“这样啊……”卞文和笑笑,“不见也无妨。”
众人松了口气。
“吾与尚渊兄有约,他若收徒,吾会帮着调教。择日不如撞日,吾欲带他出去走走,几日之间,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家主连连应声。
“多谢。”卞文和拱手。转而面向何临安:“要收拾一下?”
何临安扬起脸笑笑,裹紧身上大衣:“多谢师叔挂怀,如此足矣。”
巷间行止,似漫无目的。何临安不疑,只默默跟着。
“人气淡了。”
文圣叹息。
何临安附和:“大约在此赚足了钱,返乡团圆了。”
卞文和侧目,未作评价。皇城的平和建立在不可反抗的阶级上,“赚足了钱”这等事,想发生在商贩底层,百里挑一——不过这“一”,定然是收获颇丰。年年商贩蜂拥,只为抢作这“一”,竞争胜似科举。
他在世家,不该不知,是在颂扬国治?
心里有些异动,这样声音从来充耳,曲讲或明言,讨厌不了——但也绝不喜欢。
罢了,既欲偿还人情,难以不沾世故,应在谁身上不重要。
“不会。此前我访过九门督,也问过各门守正。年关走的人,比以往少些,似乎还多进了些人。”
何临安托颔沉思:“少往多来,街上又不见添人,便是闭门不出……是疫病?”
拍拍他的后脑,苦笑:“但愿是疫病。”
少年双眼先是震惊瞪起,随后平复,眼皮落低,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贪婪。
雪满寒山,道路崎险,往日此时宫中不来人。
云舒好运,风向合宜,顾琀灵敏,几乎即晕即救,幸免冻伤,静卧一夜便醒。
她身上气味与往日不同,混杂莫辨,顾琀几乎不敢认。只有一味,提早闻到,似乎馥郁,于她却刺鼻至极,令人昏聩。
是阿芙蓉。
“何时染上?”
只别一月,她人却瘦极。
云舒垂眸,抿了抿唇,神色怅然:“起初是子甫染上,只背地里吸,身神一日弱似一日,喜怒也无常,恐怕误国……”
忽然掩面哭泣:“吾只是……吾只是想向他证明……能戒得掉……明明应该戒得掉的……”
山上风寒,悲凉交迫,抖得糠筛一般。
顾琀拥她入怀,耐住眩晕,附耳轻言:“没事了,没事了,我在……”
许久平复,偎在顾琀怀里轻颤,不时抽噎。
“且留下来,我略通药理,可以帮你——宫中许可吗?”
“子甫症重,需多费神,”语声虚弱凄凉,“无人顾吾。”
“怎会?”顾琀愕然,“你的生死”
仰面苦笑,仿佛期求赴死:“他不在乎。”
“我在乎。”
怔容泪落。
泣涕中绽开笑颜:“您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