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病不明脏腑。何异盲子夜行。

那是一具女尸，体格娇小，身长不足一米六，面容平和，扬直脖颈躺着，全身上下的皮肤保存完整，像在沉睡的古代王后。丁艾总是喜欢走神，看见那修长的手指，忽然想，这个人活着时候会不会弹过钢琴。

用来做解剖课标本很久了，泡在浓浓的福尔马林溶液里面，天长日久，从表皮到内脏已经变成了黯黑颜色。标本处理堪称完美，揭开皮肤，每个内脏都被清晰剥离出来，完好的连接着神经，血管，韧带，但并未分离开躯体，都在原位。

丁艾一向觉着人的皮肤是及其娇嫩轻薄的一层，但随着陈老师解开，丁艾看到皮肤其实没有那么薄，有弹性而且有指甲盖那么的厚。

丁艾脑中忽然想起，早先看过美国作家托马斯.哈里斯的那部悬疑小说《沉默的羔羊》，凶手汉尼拔剥下年轻女孩胸部和颈后最精细皮肤用来制作精美台灯的灯罩，丁艾一直觉着应该只是艺术描写，不可能真会取下完整乳房皮肤，更不可能做成台灯，现在看来是有这个可能的。

陈老师翻开皮肤，依此用血管钳轻轻夹起来给同学们讲解该部位构造，功能。示意大家看清楚形状、位置、相互之间连接。逐一讲解完毕，小心翼翼归位，一一讲解完，最后把翻开皮肤归位，重新覆盖在上面。她又一次恢复为一副完整躯体。

随着陈老师每一次拨动，高琼总会皱起眉头，从齿缝间轻长地“吸”一声，仿佛陈老师的血管钳是拨在她身体相同的部位，而发出痛苦的呻吟。一旁的魏琳则会拍拍高琼的后背，给与宽慰。陆老师看一眼漂亮可爱的高琼，莞尔一笑。

丁艾是个极容易沉溺在幻想之中的人，老师在滔滔不绝讲解人体解剖时候，丁艾完全跑题，满脑子想的是这具女尸，从何而来，为什么会被作为标本，她生前是什么人，曾经做过什么，有没有恋爱过，结过婚，有没有孩子，她的家人为什么会同意她这样长久的赤身裸体的做标本，生前她是否想到死后是一具人体标本？

陆老师问同学们问题，突然问到丁艾，丁艾如梦初醒，老师的提问内容完全没有听清。

脱口而出问道：陆老师，这个人是谁？她为什么会被作为标本？

陆老师是个幽默不失风趣的人，他说：这个......她也没有对我讲哦，虽然我们共事这么久，我却只知道她的身而不懂得她的心，对她还是很不了解的啊。这是我的错。

同学们掩嘴窃笑起来。

陆老师接着说：在医院和医学院校都会有很多标本，有大人也会有小孩，身体的各个器官，特别是一些发育畸形的器官，会被医院保留下来，送到标本室，这不是展览观光而设，是为了探究病因，探寻诊断依据、治疗方案而设，以后你们还会在其它标本室看到很多，他们一般是学院为教学而购买的，来源可能是监狱执行死刑的犯人，也可能是生前自愿捐献遗体，用来做医学实验、提供教学，为着我们学习到更加真实、客观的知识做出了贡献，都是一些伟大的可敬的人！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是人们普遍的认知，所以我们要感谢这些为教学而贡献自己遗体的人。我们在学习的时候，要带着尊重敬畏和感恩，认真对待标本，轻拿轻放，爱惜标本，珍惜他们带给我们的学习资源。丁艾和同学们都郑重地点头。学过医的女孩子，最胆大的时候可能就是在上解剖课的那一段时间，不怕死人。

为了准确掌握人体结构，掌握血管神经以及穴位的准确位置，女孩子们整天泡在解剖室内，距离考试日期很近的时候，有的女生甚至把解剖实验室的骨骼带回宿舍或教室反复学习。

那些天看见教室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手举一根成人股骨，或是眼窝嘴巴下颌空着大洞的骷髅头骨，照着书本的彩页念念有词，记诵肌群分布，血管流向，神经反射，很是稀松平常。

高琼不同，她翘着兰花指，优雅地从塑料袋拿出一副白色橡胶手套，戴上再去接触那些骨殖。

魏琳常带着男人豪爽的口吻，哈哈大笑，笑她多余做，那些骨殖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届同学的摩挲，光滑明亮的像玉石一般。

高琼便故意吓她说：呵，你以为人拿的多，磨的光滑就没事吗？我昨晚还听见它们咯咯吱吱在说话。

旁边的夏瑜听了一半截话，紧张地追问：谁们在咯咯吱吱讲话？

魏琳又是一阵大笑说：那不你手里拿着啊，他们的肉体虽然灭亡了，灵魂还在啊，晚上也要聊聊家长啊！

夏瑜手一松：啪嗒......一根股骨掉到地上，骨碌碌滚到盛放骨骼柜子边。

魏琳捂着嘴笑弯了腰：看，看，人家着急回家呢。

陆老师正好回来：谁着急回家呢？家里有事就赶紧回，去跟你们陆老师说啊。

魏琳双手紧捂嘴巴，憋着笑出去了。

陆老师说：这姑娘又咋的了？

解剖实验室有好几柜子的骨骼，女同学们从来不去想这是一个人体的骨殖，他们堆放在标本室，学生们挑来拣去，在她们好学的眼中，只把他当做标本看待。扒拉来去寻找最完整的作为学习标本去观察。

丁艾手执标本观察时，总会犯痴乱想：他生前是男是女，曾经几何，这个人有过怎么的悲欢，他曾是个官家少爷还是个落魄公子？因何而死？是冒犯朝廷，株连九族？还是流离失所，饿死街头；还是一阶穷书生，赶考路上遭遇山贼，也或者是水淹的流民，要么是战乱的兵卒；也或者可能是个贪官酷吏，贪污受贿被替天行道者诛杀亦未可知。

陆老师经过时轻拍丁艾的肩：好好学习，这是被谁按了暂停键，呆呆杵着？

蔺雪说：丁艾在认真研究这副骨骼是公子还是小姐。

陆老师说：这不难，判断性别，一般来说，男性骨架粗大，关节突出。女性骨架纤细，关节较小。从整体看，男性骨架为倒三角型，肩膀较女性宽；而女性骨架呈正三角型，骨盆相对较宽。

蔺雪冲着丁艾耸耸肩，咧咧嘴角。

丁艾听见，更加痴了：这么说，死人也很容易看出男女？

陆老师说：那是，要不考古学家和法医怎么去认定一具尸体是男是女？

丁艾简直佩服到五体投地。

这天下课回宿舍，女孩子们都沉浸在今天的解剖课的内容上，议论看见的畸胎，又可惜又可怕。说着说着话题转到魏琳，王芳说这魏琳平时看上去虎的像个男人，胆子却这样小。可别说，今天这个事大家都有点吃惊。

丁艾的心思从解剖室的女尸上跟着同学们转移，想起开学以后，魏琳的种种表现，特别是今天在解剖实验室晕倒，还真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