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会原谅您。”梅拉说。

预示黎明的钟声在诺兰特的渐散余音中到来。尖锐、浑厚、悠长，当最后那近似哀鸣的颤音呜咽着随微风飘远，迪斯特内堡另一侧的河谷深处又传来一阵模糊又微弱的响动。尽管耳力不济者会将之误认成自下方平野滚滚而过的湍急流水冲击河床所发出的声音，或飓风穿过山谷溶洞时激起的缥缈回声，但在自耐什曼提斯得到擢升的帕伦纳因与身为卡莉萨丝翠的梅拉·纳芮蕾耳中，那是数百、数千、数万乃至十数万道清晰却混杂的庞杂音海，其中既有人类、矮人、半身人和侏儒的声音，也有精灵独有的清亮嗓音、深海族裔如指甲抓挠鳞片的粗嘎声音、还有树精翠恩·纳蒂宛空灵宛若轻风绕缭林间的特殊音色。尽管这些族裔使用的语言大相径庭，但无一例外不在祈求和祷告，帕伦纳因听到那些声音提到早已不存的诸位神明、提到门扉之女，以及美亚铎斯国王的名字。

“的确，原谅、赦免与宽容的前提和基石乃是自发自主的悔改与补救——至少也是尚能分辨是非且对所为错误行径心怀内疚。”弓手低微又衰弱的话音在外界喧哗中模糊难辨，“但我们被扭转心意强行掳来此地，仍处在囚笼、颈戴枷锁、身受诅咒且陷入波诡云谲却不明就里。如此情景，原谅二字着实难以出口。我们最多只能做到不对您付诸憎恨。”

梅拉·纳芮蕾倚靠着爱人身体，纤瘦身形因所负诅咒愈显孱弱。她面容憔悴，既痛苦又悲伤。

帕伦纳因直视国王。

“宁德洛尔说您会屈尊为这次旅程解疑答惑。”他说，“烦请殿下告诉我们这究竟缘由何故。”

诺兰特·斯崔根澄澈如静野湖泊的双眼流淌出内疚的涓流，既不滂沱亦不湍急，却永无止尽。帕伦纳因曾在内心最隐蔽一隅反复品味这等苦楚——彼时他因由己身心意将挚爱拉入奔向波尔·洛娜的亡命疾驰；然而除此之外，他只在于那处凹陷洼地屈膝跪地的费梅塔和申克维尔低垂无神的眼睛里，只在耐什曼提斯统御者崔艾什丝一波不兴的褐瞳至深处才见过如此浓烈的愧意。前者曾对他利器相向、意图奉诸王诡计置其死地，后者则引领他缓步趋入那座几乎不容凡人涉足的参天森林纵其间子民亦知之甚少的森林心腹。

踏入这地，汝将得福。彼时那位洁白夫人清冷而高傲的嗓音仿佛跨越遥遥时间长河再度响彻耳畔，汝当欢喜，因不论大能微渺，观今怀古，此一凡世唯有一人有幸蒙受此福。

“业已消亡的泰塔瑞恩，”国王说，“还有危在旦夕的美亚铎斯。”

帕伦纳因和梅拉·纳芮蕾未置一词。

“诚如亲王夫人先前所思。”诺兰特说，“泰塔瑞恩距美亚铎斯只有一山之隔，两国殊无往来却关系和睦。但如今，泰塔瑞恩再不复存——不是国王、王室、贵族和宫廷政权因内乱而更迭颠覆，也不是坚固高耸的城堡高塔与供往来行人休憩观览的庭院花圃毁于兵焚。彼处遭遇与过往消亡于冲突和战乱、被邻国征服抑摧毁的众多王国大相径庭，亦非曾在瑞塔尔拉一度猖獗肆虐、啖食人肉的恶魔与邪魔所酿。其间万载挺立的自然造物并千年生活于斯的芸芸生灵尽被剔除吞噬，可见肉体与内里灵魂均消弭无形，就连技艺最炉火纯青的施法者也无法再辨识到丝毫亡者痕迹。那黑暗至极的力量我们无法付诸言语去准确形容，即使智慧无极的凯德菲斯也不悉其来源何处，不是魔法，亦非诅咒，却远远更可畏也更恐怖，以至自山巅远眺，唯见一片深不可测的死寂虚无。”

国王为哀伤浸染的蔚蓝色双眼投来无声的问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