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费梅塔说,“您和夫人乃是高尚之人,正义、良善而又英勇,品性正直、明辨是非且兼具悲悯胸怀。您长久行于这方积聚混沌之地却不曾沾染此间污秽,为何也会遭受如此众多凶险、灾祸与不幸呢?普天俗世国度当中,特温、森纳威尔、坎斯迪内特、梅森、亚钠、贝缇伽林、洛埃汶基特以及爱菲洛与伊欧娜联合王国的统治者痛恨您与夫人,是因为您曾在诸王将胜利宝石装缀权杖之际带来其从不曾预知的屈辱和失败。瑞塔尔拉虽与安德业伦斯相隔汪洋、遥距万里,可彼处众多人类君主不是将您纳入另一重已在实施或尚未问世的阴险计谋,就是将您视为不可忽视的阻碍和威胁。您蒙福甚深,阿瓦蒂丝借您之口向我们阐述其心所想,借您之手赠与我们神圣徽记。”
倘若蒙福指兀至突来、愈发艰难,每桩都须远离文明地域、横跨将近泰半世界的命令与指示;倘若蒙福指所得之物均须事先付之相应价码方以换取。他心想,我确实蒙福甚深。
“可您同时又深受莫大诅咒。”她言语间的短暂停顿恰好足够帕伦纳因短暂出神,“方才承蒙女神眷顾,我依稀得观魔影真容,幢幢高拔,仿佛蔽日尖峰怀揣恶念连亘成片。其怒火翻涌腾挪,势如普天汪洋倒悬倾洒。我见从中伸出一条锁链,由漆黑意志锻造构筑,以虚无吞噬光芒,以恐惧压倒希望,紧缚您身,漫无止尽。我见另一道力量,冰冷、高贵而又圣洁,消弭风暴,抚平变节,弑杀湮没,我们乃是蒙此佑护方能于如斯危境存续。然而那力量同样遥遥牵引着您,皎白纤细,状若无形,却亦令人望而生畏。”
“昨天在那阵光芒里,我看到曾沐圣光的历任选民——有些声名赫赫、流传古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些则鲜有人闻听,其足迹远在文明世界不可触及之地。他们面容翔实,犹如在辉煌明亮的圣洁国度注目回视——并短暂经由一重无法言阐的壮阔角度纵览世界。”薇森娜的尖细言辞适时衔起费梅塔尚未消散的余音,“我看到几处纵是女神伟力亦无法洞穿的深厚黯影,一处蒙覆泰塔瑞恩,状同山峦颠倒;另一重笼罩贝缇伽林,变幻挪移、莫测诡谲,如似噩梦化形;瑞塔尔拉上空亦翳影集聚,最后那处阴云则将您遮蔽,”她小而高挺的鼻尖在周遭散布的雀斑拱卫下蹙起,“若姊妹费梅塔方才所言切实为真,这乃是两方高于诸神的力量在相互角力,”她说,“我们此行或是徒劳之举。”
申科维尔不可置否地点头。
“我还感受到女神的情绪,”他说,“有敬畏,也有恐惧。”
“那股势力仅为抗阻湮没而生,”凡间唯一效劳于穆门塔瑞之人回答,“几不瞩目凡世生灵。末日将临,混沌必然随之肆虐,恶者亦会趁势而起。那些畸形肢体虽非是湮没,却随之而来,在彻底归于虚无之前将世界化为血海,薇森娜,凡人有自己的敌人。”他看到薇森娜羞怯地低垂眼帘,“你们曾目睹终末灾祸自凡人莫提名讳之地卒然而至,跋涉其中、生还复返,方才又已亲见湮没本身——即便只是那无际毁灭意志出于试探、挑衅和宣战而刻意伸出浓雾的冰山一角。然世间另有奇异力量,崇高伟岸而又宏大无双,或许其名千载以来从未在凡世地域流传分毫,或许其意在凡人眼中过于费解、冷漠和无法领会,但确凿无疑、不容置疑、不容置辩,其势必与门扉之女共抗末日终焉。”
如往常一样,薇森娜露出介于彻悟与似懂非懂之间的纠结表情,申科维尔目光不离费梅塔,一边颔首应答。
充斥着浓烈硫磺气味的肮脏浓烟如雾四散,遮蔽眼目,迷幻视野。
西方远处似有几丛光点飘然而逝。
“德艾莫特,你的疑惑我恐无力全数解答。这是方自古便混沌当道、正义不存的败坏世界,腐化邪恶根植愚昧、取食虚妄、酝酿已久、根深蒂固。俗世生灵多背负粗重枷锁和沉重债务,或得以解脱,或随日久年长而越发累积。而我的锁链肇始血脉出身,相较旁人更为粗壮坚固,挣脱也更为艰难无望。又及,长久以来,我目见荒淫邪恶者横行无忌、甚嚣尘上,受尽袒护纵容,却既无责罚也无惩处;我目见心性正直的人们哀伤受囿此处,既无祝福又无护佑,彼此深爱却不得相守;我目见无数纯真幼小灵魂降于彼处,却生来为混沌裹挟,毫无自择余地,凄凉背离原初光明路途,深陷扭曲自拔不能。”
他低微憔悴的话音消逝在一片哀伤、悲戚又绝望的沉寂深处。良久,属于活物的声响只有马儿四蹄踢踏泥土与低声嘶鸣的声音、一行人在风的呜咽与地底岩石摩擦挤压声中消逝不可闻的微弱鼻息,还有自未知远方遥遥传来的悲伤鸟鸣的哀愁余韵。过往所见不公与邪恶在帕伦纳因眼前浮现——年深日久却仍历历如绘,仿佛有一只无形而刻薄的手正在他的记忆深海中肆意发掘、探寻和翻找,将那些他深藏洋底、不忍回探的记忆推送至浓雾重重、浪涛迭起、不见五指的幽暗洋面。帕伦纳因只觉心中积郁已久的愤怒随之积聚、上升,又在接踵而至且远为强烈的苦楚悲凉中分崩离析,颓然低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