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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江汐记得一清二楚。

以前在一起每次江汐生病不愿意输液,陆南渡总会黏着她撒娇,软声哄她,一口一个姐姐哄到她愿意去医院。

那时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

却已经轻而易举让人缴械投降,心甘情愿被俘虏。

用那时候纪远舟话来说,一个个不知道被下了什么迷魂药。

虽然每次陆南渡都会软磨硬泡到她去医院,但江汐仍旧不敢看护士埋针,每次都会侧头盯着陆南渡看。

少年骨子里蔫儿坏,没干过一件正经事,有次在江汐看着他的时候,使坏直接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后果自然是被江汐一顿狂打。

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为何自己仍记这么清楚。

江汐脸上依旧没什么神情,也没有气愤:“不用商量了,我不输液。”

陆南渡没开口。

医生点头:“行。”键盘敲敲打打一阵后对江汐道,“交钱后到取药窗口领药。”

江汐拿上单子起身:“谢谢。”

转身离开的时候陆南渡已经不在诊室门口,江汐没搭理,去窗口排队。

深夜急诊人少,领完药才过去几分钟。

江汐拎一袋子药离开出急诊大门,掏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多。

江汐手机揣回兜里,抬头,下阶梯的脚步一顿。

陆南渡车停阶梯下,正靠车门等她,两人目光对上,一秒后江汐默不作声挪开。

她复又恢复自然,没看南渡,径直路过他想去外面拦车。

陆南渡从车门上起身,晃了下身子拽住她手腕:“现在打不到车。”

江汐被他扯得身子往后晃了下,终于有了点情绪,微愠回头。

她看着陆南渡:“打不打得到车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南渡睫毛很长很密,皱眉难过时双眼皮褶子很深,黑眼瞳里带着无措。

他下意识开口:“姐姐。”

陆南渡这张脸英气狠厉,浓眉深眼眶。这种人当他收起棱角只对你柔软,只对你撒娇的时候,任何人都招架不住。

江汐移开眼,头转了回去:“我说过别叫我。”说着要挣开陆南渡桎梏。

像上一次一样,陆南渡没放手,他又重复一遍:“外面这个点打不到车。”

江汐冷脸转过头:“你凭什么管我?”

“陆南渡。”这是重见以来陆南渡第一次听江汐喊他名字。

江汐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管我的就是你。不管我是输液,还是坐不坐你的车都跟你没关系。”

几秒沉寂过后,陆南渡开口,声音略微嘶哑。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待一起,”他说,“但现在外面打不到车,也不安全,你先将就下坐我的车回去。”

江汐没说话。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江汐能闻到陆南渡身上淡淡烟草味。

来医院时他身上还没有烟味,原来两人因为输液引发争执后他不见是去抽烟了。

陆南渡视线从她脸上别开:“现在先别跟我闹,以后你要我怎么跟你保持距离都可以,但现在不行。”

他一直都清楚江汐对他有多抵触,不想惹她烦,才一直保持距离。

江汐仍旧没说话。她知道陆南渡说的有道理。

陆南渡又重新看向她,目光不放过她脸上每一寸。

几秒后江汐挣开他手,往副驾走去,拉车门上车。

陆南渡侧头看着她背影,直至消失在车门关上那一瞬。他原地站了几秒,最后低头自嘲了下。

回去比来时车更少,公路愈发空旷寂寥。

车里气氛比之前更僵持,直到回到剧组入住的酒店,两人还是没开口。

远远酒店楼下站着个人。

透过挡风玻璃江汐认出那道身影是徐嫣然。

现在已是深秋,一入夜天气更凉,徐嫣然披着大衣在楼下冷到不停跺脚。

车停在酒店门口,徐嫣然探身朝车里瞧,看到副驾上的江汐,有点惊讶:“江汐姐?”

陆南渡冷漠瞥了她一眼。

江汐解开安全带,推车门下车。

徐嫣然还在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去了趟医院。”江汐说。

徐嫣然啊了声:“刚才听我妈说有人发烧去医院了,原来是你啊。”

江汐笑了下:“是啊,身体没用。”

徐嫣然安慰她:“这哪里跟身体有没有用有关啊,是个人都会生病,我上个月还感冒了。”

江汐眼睑垂下笑了下,问:“怎么在楼下站着?”

徐嫣然仿佛这时才想起正事,指了指陆南渡的车:“等他呢。”

江汐一愣。

徐嫣然笑着问他:“你跟他认识啊?”

说完没等江汐回答已经弯身问车里人:“可以走了吗?”

陆南渡声音颇为冷淡:“上车。”

徐嫣然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一句:“臭脾气。”

江汐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心里一股说不清的滋味,还没反应过来,徐嫣然已经跟她挥手:“江汐姐我先走啦,明天见。”

江汐唇角扬起弧度:“明天见。”

徐嫣然上了车,江汐眼睑垂下,脸上没半分神情。

身后引擎声响起,她几秒后眼眸才抬起,没回头,径直进了酒店。

没看见身后陆南渡瞥了眼后视镜。

黎明天边破晓,熹光泄出,不甚明亮。巷道里一片安静,家家户户仍在沉睡。

少年蓝白色校服不修边幅,正拣了几颗小石子砸一扇二楼窗户。

陆南渡又拣了几颗小石子,在手里垫了垫。

他瞄准了一扇窗,胳膊往身后一拉,石子准准掷了出去,抛物线扑咚一声砸在木窗上。

彼时陆南渡刚上高一,大半夜又被他妈抡着棍子赶出来了。

被赶得太过突然,陆南渡身上没带分文,手机也忘带,无处可去。

最后只想到了朋友江炽,想在他这里蹭住一晚。

陆南渡力度拿捏得很好,石子打在木窗上能叫醒里头的人,却不至于吵醒旁边人家。

“操,”陆南渡又扔了一颗出去,笑,“睡这么死。”

下一秒,那扇窗户猛地打开,站底下的陆南渡毫无心理防备,吓了一跳:“我操!”

紧接着,一个枕头从窗外砸了出来,陆南渡猝不及防被砸了一脸。

枕头绵软,上头带着点清香。

“这天还没亮,吵什么吵?有病吗?”

江汐有起床气,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一阵砸窗吵醒,有点烦躁。

她今年高三,待会还得早起去学校。

不知道为什么,枕头上淡淡香味触上鼻尖那一刻,陆南渡一愣,下意识紧抱住了砸下来的枕头。

将亮未亮的天光里,雾将散未散。

江汐披散一头长发,低头,看见了底下仰头看着她的少年。biqubao.

眼睛很亮,五官英气,一头头发茬。

都是剪短寸好看的才是帅哥,底下男生就是这一种,五官被衬得格外深邃好看。

那人站着没个正形,手里还拎着她的枕头。

但当时江汐也仅仅觉得好看而已,没有其他想法,只困得想回去栽床上。

不过脸长得好看终究有用,江汐被吵醒的火气消了不少。

“你干嘛?”她问。

陆南渡一下便认出这是江炽姐姐。

不过是一瞬间,他便又吊儿郎当起来了:“姐姐,我找江炽啊。”

江汐昨晚赶画赶到三更半夜,这会儿是真困:“左转,二楼侧边那扇窗。”说完嘭地一声关上了窗。

她没看到,在她关上窗后,底下那个少年唇角勾起的一抹笑。

江汐那会儿也不知道后来这个叫陆南渡的男生,会成为她余生里万劫不复。

……

梦里一切过分真实。

陆南渡眉眼清晰到江汐猛地睁开了眼。

入眼是黑暗天花板,心跳还没恢复平静,黑夜里能听见声响。

这是重见以来江汐第一次梦见陆南渡。

梦魇是往事的盛宴,白天刻意埋藏的人和事肆无忌惮在盛宴里狂欢。

白天不去想的人,不去回忆的往事,本以为久了自然会淡忘,却总在某个瞬间出其不意出现,彰显自己并没有被忘掉。

江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放弃了反抗,任由负面情绪在身体里乱窜。

但即使如此江汐面上表情仍旧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烧已经退下去,出了一身汗。

十几分钟后她从床上起身,没开灯,从桌上摸过烟盒和打火机。

抽出一根烟,江汐烟盒随手往旁边桌上一扔。打火机咔擦一声,夜里跃起一簇小火苗,很快只剩一点猩红。

烟草烧进肺里,这一瞬江汐突然恍神了一下。

她学会吸烟,还是陆南渡教她的,使坏诱哄她抽烟。

最后他戒了烟,她却没有。

虽然戒了没用,后来好像又开始抽了。也没什么奇怪的,这么多年过去什么都会变,连女朋友都有了,抽烟也不算什么。

以前陆南渡爱拈花惹草,身边一段时间换一个女生。倒不是跟女生玩得来,单纯为谈情说爱。

所以出现在他身边的只会是女朋友。

窗外天际一抹黑蓝,还有一会儿才天亮。

一根烟抽完,江汐烟屁股掐灭在烟灰缸里,回床睡下。

/

隔天江汐有早戏。

这种天气室内凉,化完妆后她离开化妆间到外面晒太阳。

彼时已经日上三竿,拍摄现场忙碌,工作人员跑来跑去忙活,江汐坐旁边椅上翻看剧本。

陈导路过看见她,问了一句:“身体好点了没?”

江汐说:“已经没什么事了。”

“那就好,多注意点身体。”说完便匆匆忙忙赶去摄像机那边。

江汐昨晚睡得不早,且睡眠质量一般,有点犯困。她手肘搁旁边扶手上,捏了捏眉心。

正想阖上剧本,听到徐嫣然和她经纪人由远及近的声音。

徐嫣然身上还是昨晚那身衣服,经纪人跟在身后数落:“你什么时候能稳重点?知不知道今天还有戏要拍?”

徐嫣然有点小脾气:“我这不赶回来了吗?”

“赶回来了?”经纪人被气笑,“昨晚那个点跑出去,折腾一晚没睡,今天拍戏状态能好?”

徐嫣然理亏,不说话了。

两人从江汐身边走过,经纪人还在念叨她:“我管不管用,非得让你妈亲自来管你是吧?”

徐嫣然着急了:“别,我以后不跑出去见人就是了,你别跟我妈说。”

“我看你以后敢跑出去一个试试,赶紧到化妆间准备。”

很快两人走远,消失在远处。江汐阖上剧本,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状态如常。

那边工作人员喊她名字示意她过去,江汐搁下剧本起身。

拍了一早上戏,中午江汐在剧组旁边一家小店用餐,半途听到外面有人叫她。

江汐侧头,徐嫣然从车上下来,朝她挥挥手。

很快徐嫣然进来,在江汐对面坐下:“你在吃午饭啊?”

“嗯,”江汐点头,问,“刚转场回来?”

“对啊,刚从那边过来,”徐嫣然看江汐碗里一片红澄,问,“这是什么?”

江汐:“重庆小面。”

徐嫣然咽了下口水。

江汐看她这模样,笑:“点碗吃吧。”

徐嫣然摇摇头:“都是淀粉。”

虽这么说,但心里斗争一番后还是无用:“算了,”她看向江汐,“就吃这么一次没事吧?大不了今晚去趟健身房。”

江汐被逗笑。

徐嫣然也叫了份重庆小面,特意嘱咐老板加辣些。经纪人不在身边果然栓不住。

等面上来期间,徐嫣然跟她聊天:“江汐姐,你烧退了没?”

江汐:“早退了。”

说起发烧徐嫣然想起问:“你和陆南渡认识啊?”

江汐有一瞬停顿,下秒抬头,微笑:“不认识,昨晚只是陈导让他顺路送我去趟医院。”

徐嫣然恍然大悟:“难怪,他这人不太爱理人,我还在想你们怎么认识的。”

江汐笑了下。

她倒是觉得没什么,只是想撇清关系。

徐嫣然的面很快上来,江汐先吃完,徐嫣然拉住她:“江汐姐,等我一会儿。”

江汐没什么事,坐着等她。

/

天气秋意愈来愈浓。

几天过去,医院开的药已经见底,江汐小病却没好全。

鼻子不通气,天未亮江汐便梦醒。

酒店位置稍偏僻,窗外远山浓林,幽暗光线下树影若隐若现。

江汐鼻息稍重,仍觉透不过气。最后实在睡不着,下床找水。

来这里将近一个月,江汐从没烧过水。翻半天翻出昨天没喝完的瓶装水,江汐倒了杯。

感冒多喝水可能是糊弄人的。

灌了一杯进去没任何好转,江汐拿过手机看时间,四点多。

也不早了。

她索性没再睡,通知栏有消息,她点进去看了眼。是佟芸通知她最近新剧快上播,这剧去年拍的,屯了一年才播。

江汐挑了个表情回复。

发完消息江汐手机扔一旁,起身从行李箱里翻了件外套穿上出门。

这季节天亮得晚,街边路灯还亮着。巷道矮树,青石板路,周围悄无声息。

附近搜不到药店,江汐不疾不徐走着,找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她很少出来逛,手机上显示西南方向有便利店,江汐照箭头走。

距离两百多米,到那边江汐发现便利店是关着的。

“……”

手机地图上只有这一家便利店,江汐面无表情关了手机,按原路返回。

半途碰到有家超市开了门,她见屋里亮着灯,走了进去。

老板娘在柜台后不知忙活什么。

江汐走近,问:“请问有感冒药吗?”

柜台后老板娘闻声抬头:“什么?”

江汐:“感冒冲剂。”

这里能见到的明星不少,老板娘习以为常,看了江汐两秒后道:“姑娘啊,你是不是没有常识?超市里只卖生活用品,不卖药的。”

江汐:“……”

沉默半晌,她问:“那附近有药店吗?”

“有,”老板娘说给她指了个方向,“一直往那边走,遇到路口左转,药店就在那里啦。不过现在还没开门,你过会儿再去吧。”

江汐道了声谢出门。

天比之前稍稍亮了些,地上路灯光影变薄,江汐慢悠悠走回酒店。

身后有人跟着,江汐知道,但没回头。

两人一前一后静默,江汐没理,后面人也没开口。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江汐停住了脚步。

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停下。

“别跟着我了。”

巷道深窄,街边店铺关着门,不远处传来不知名虫鸣。

江汐没回头,重新迈开脚步往前走。

身后的人似乎着急了,很快追上来,她手被牵住。

江汐被迫停下。

陆南渡小心翼翼叫了她一声:“姐姐。”

江汐想甩开他的手顿了一下。

陆南渡拿给她一个袋子,像一个献宝讨好人的小孩:“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