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墙上凸出来的一个砖块,抠出来,又装了回去。抠出来,又装了回去。我想,不知是哪个祖先,又那样智慧,能想到用一块块小小的砖块,垒成一座这么大的房子。
可是,这房子,怎么越睡越空旷。
空旷,又窒息。
我又抓住了一只出来觅食的老鼠,我数了数它身上的毛,算上嘴上、脚上的绒毛,一共有一千零二十根,不对,是一千零三十。
我又数了两遍,才确定,确实是一千零二十二根毛。这小东西,怎么这么多毛,这是偷吃了多少粮食,才长出来的这许多的毛。
那钱秀才敲我家门的时候,我以为是我在床上躺了太久,出现了幻听。
我本想爬起来给他开门,可是手脚好像被黏在了床上。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房主絮絮叨叨地开了房门。
跟在房主后边的,竟然还有街口卖馄饨的大婶子。
大婶子和房主进来的时候,她们都说,屋里一股子怪味。
我沙哑地说了一句没有,把我自己和她们都吓了一大跳。
那大婶子说,她还以为我死在了那里。
房主说,我把屋子搞得这样脏乱,让我赶紧收拾好搬出去,多的钱,退给我。我应了一句“嗯”,她就捂着鼻子出去了。
那大婶子也出去了,对外喊了一声,说:“钱秀才,人还在呢。我就说嘛,三天前我还见了她进屋。我记忆力好,绝对错不了。”
钱秀才在外面大声说:“李娘子,那天实在对不住,家中母亲突然吐血,所以没来茶楼。我实在缺这十两银子,钱某等你梳洗出来,把一切都告知与你。”
我觉得这世间,真是极有意思。
当我以为我要去见娘了的时候,又有人冒出来告诉我,有了大哥的消息。也许,这就是娘说的命吧。
娘在冥冥之中告诉我,大哥还在等我。
“嗯……呵……嗯嗯……钱秀才稍候片刻,我这就来。”我沙哑地喊出了声。
我好不容易收拾好了黏糊糊的头发,换了一身衣裳,出门就见着了钱秀才。
本没觉着饿,刚见着那大婶子,我就突然饿了。娘曾说过,她家的大馄饨,肉多皮薄,好吃。
我让钱秀才等等我,等我吃饱了再说。
吃一碗,吐一碗。直到吃了第五碗,我终于没再吐出来的时候,我的肚子里,才终于有了一点实心的感觉。
两文钱一碗的馄饨,我给了大婶子三十文,她才勉强笑了笑说她自己来收拾,让我赶紧走。
那钱秀才,一开始很着急,见我这样,却又不敢说话了。
直到我折腾完,被那大婶子赶走,他才随我在路牙子边坐下,然后才开口给我说大哥的消息。
钱秀才告诉我,大哥刚到府学的时候,很受杨夫子的重视,引起了比较大的轰动。毕竟,整个启文府,好几年了,都没有这么年轻的举人了,更何况是连中两元的举人。
钱秀才是启文府本地人,父亲去世的早,母亲又不小心害了痨病。
在府学里,凡属于秀才的,每个月可以领两袋米。他为了那两袋米,才进的府学。
大哥刚到府学的时候,因为杨夫子太过看重他,反而遭了旁人的嫉恨,没多少学子乐意和大哥搭腔。
有一次,大哥见有个佝偻的老妇人来府学寻人,看她实在太可怜,就给了那老妇人十文钱,让她去买吃的。
后来,大哥才知道,那老妇人是钱秀才的母亲。
大哥就这样和钱秀才结识了。
钱秀才和旁的学子本就没有什么牵扯,也不和他们拉班结派,所以不知府学里的很多事。
不过,钱秀才说,大哥消失以后,他去打听过。
那天,约莫是京里来了个什么重要人物,似乎姓叶,钱夫子好像是让大哥去招待那姓叶的,然后就再也没了他的消息。
钱秀才说来说去,也就只能说出这些个事了。
我回家摸出了藏在墙缝里的十两银子,给了钱秀才,谢他告诉我这些。
钱秀才拿了钱,数了两遍,又听了几遍银子敲响的声音,说银子是真的,这才不好意思起来。
他说,刘举人帮了他的忙,他本来不应该拿这个钱。但是家里老母亲病得越来越重,他实在没了办法。
我说,没关系,为人子女,都理解的。
那钱秀才走了以后,我收拾好东西,又退了房,打算进京去寻大哥。
十七岁的二丫,最后还是失去了娘,冥冥之中,好像又有了娘的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