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宝出去了,之露白也终于不用再扎马步了,她挪到莲宝先前坐过的地方,试着推了推窗,被扬起的灰呛得直咳。
窗外林深月隐,鬼火幽浮,说不出的妖异。
很显然,这酒肆是个妖怪窝,楼下的那几个酒客是不是妖怪之露白不清楚,可已经清楚的就有两个了。
这会静了下来,额角的伤便开始隐隐作痛,莲宝走前拿来了伤药,可之露白心里防备,故而没用。见过师父那小老儿的可多了去了,也不能仅凭认得他的拂尘就信了她的,再说,归华宫怎么会收妖入门?难道归华宫从前这么不讲究的吗?现下里,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想走人都不知道往哪走。什么胧烟厝,从没听说过,等回去昆仑了,定要好好问问师父。
之露白正胡思乱想着,无意间朝榻上瞥了一眼,见阿霍穆正幽幽地看着自己。
“醒了?”
说罢便恍惚起来,想起同他第一次对话也是这样。
“你的脸怎么了?”
“没怎么。”经他这么一提,额角便疼了起来,之露白将有伤的那半边脸往暗处侧了侧,“被疯狗咬了。”
“抱歉。”
之露白微微一怔,随即道:“也不妨事。”
“这是什么地方?”
“胧烟厝。”
“胧烟厝?”阿霍穆疑惑:“是在西市?怎么从未听过。”
“不在西市,”之露白无力地笑了笑道:“或者说不在长安。”
“什么?”阿霍穆一听便要起身,可刚一坐起来,就觉得两眼昏眩,头痛欲裂,抬手一摸,脑袋上竟好大一个包,还渗着血。
之露白看在眼里,甚是解气,神色却如常道:“我也讲不清这是什么地方,是莲宝带我们过来的。”
“莲宝又是谁?嘶——”
“她是,”之露白想了想道:“是我的一个同门,你发——失去神志后,金吾卫寻过来了,为免麻烦,她就把我们带到此处避一避。”
“金吾卫也来了?”阿霍穆眉头一凛:“那……”
“你放心,那群山厌在他们来之前就都已经离开了。”
阿霍穆紧张的神色顿时松泛下来,见他似乎又要开口,之露白便赶紧道:“什么都别问了,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莲宝说天亮就送我们回去,睡一会吧。”说罢便闭上眼睛。
她自己都睡不着,自然也不指望阿霍穆能睡着,不过是找个由头不再与他说话罢了。
好在没多久天就放亮了,不多时,莲宝蹑手蹑脚地进来,只轻扫了阿霍穆一眼,便压着嗓子对之露白道:“城里宵禁解了,走吧。”
听她这样说话,之露白也不由自主地压着嗓子回了声“好”,并眼神示意阿霍穆起来。
直到三人出了酒肆,莲宝才用正常音量道:“我阿娘脾气不好,若是吵着她睡觉,我可就倒霉了。”
林中晨雾还未尽消,偶有几声鸟啼,既清灵,又诡异。莲宝嘴里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之露白和阿霍穆跟在后面。
三人往林中越走越深,阿霍穆逐渐放慢脚步,之露白回头看他,见他神色警惕迟疑,便低声道:“没事的。”
语毕,前面的莲宝已经站住脚,之露白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听到一声哨音。
莲宝回过头来,冲她狡黠一笑,挥手道:“小师叔,有缘再会。”说罢,后退了一步,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一缕熟悉的烟火气飘进之露白的鼻腔,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长安,此时正站在城里某条不知名的街道上,耳边传来一声阿霍穆的“见鬼”。
这一次她甚至没看清场景是如何变换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早起的摊贩们都各忙各的,并没有人注意到街上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
之露白环顾四周,只觉得这城中道路虽不尽相同,却也没什么大不同,一时辨不出这是什么地方,正想开口问阿霍穆,就听他道:“听小鱼说,你如今住在小眠馆?”
之露白跟在阿霍穆身后,天光下,他的发梢显现出些许暗诡的红,且有部分被血污凝结了起来,隐约看得见发丝下肿胀的头皮。
先前从未来过这条街,想不到这里竟还有许多不曾见过的新奇吃食,之露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看着看着就开始咽口水。
她正四下看着,走在前面的阿霍穆忽然停下,叫她险些撞上去,还以为是到了住处,却听他道:“正好饿了,先吃点东西。”
之露白对着面前那过于简陋的摊位,不免有些迟疑,但还是叉腿进去找地方坐了下来。这摊位总共也就一张桌子,逼仄得很,手脚都伸展不开,可看到阿霍穆和那摊主说话很是熟络,像是经常来的样子,倒叫她有些意外。
本来还没觉出有多饿的,可这一坐下来,浸到这香气中,便饥焰中烧。
没一会,阿霍穆也过来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说道:“刚起炉子,还要等一等。”
之露白点了点头,感觉到他大抵是在看自己,便别过脸去看那跳跃的炉火。
如此无言对坐了片刻,阿霍穆开口:“你这身衣裳有点眼熟。”
之露白正不知如何接话,热腾腾的羊肉汤面就端了上来,光是闻着,都叫人食欲大开,想不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路边摊,竟有如此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