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见面,还以为我对她有怨恨,她倒是愤懑不平,气得辱骂于我。只是我实则早就和他二位没什么想法了。如今各人殊途,我也没什么遗憾。”
“那诱骗你母亲赌博的人呢?”愚木开口。
“嚯~”胡安怪异地笑了起来,“方丈您这是劝我捡起仇恨报仇吗?罪过罪过。”
愚木一怔,也低头念了两句罪过。
“他们行事不正,自有人收拾。我胡安这些年四处流浪也算是广结善缘,不求请人将他们斩尽杀绝,只求少几个人落入圈套,当然若是有人想要行侠,我也乐见其成。他们步入歧途,我只替他们感到可惜罢了。”
愚木叹了口气。
“世道总是善人吃亏啊。”
“反正我托兰家当家的把当年劝我母亲赌博的人的全家资产溢价收购走了。”胡安笑了笑,“如今镜海湖应该也只有蓝天娱乐城了。她全家若是就此不赌了,享一世富贵无虞,不然想必要倾家荡产。这就与我无关了。”
愚木哑然。
“至于爱别离。我想不必我说了吧。我都家破人亡如今了,您觉得我看不破爱别离吗?还是您想八卦一下我的罗曼史?”胡安给自己倒了碗水。
“你有女朋友?”
胡安喝了口水,摇了摇头。
“没有。要死的人,谈什么女朋友。”
“至于五阴炽盛……”
……半年前。
“先生,佛经里面说的五阴炽盛是什么啊?”吴为问胡安。
“五阴炽盛,是说你将五阴带来的感受太过重视,以至于过于追求这些感受,而忽略了真正的东西,最后使得你不断地重复相同的悲剧却还不自知。这很复杂,我慢慢跟你说。”
“五阴,是指色、受、想、行、识。”
“色是指皮囊,受是指感受,想是指念头,行是指行为,识是指分别。”
“佛家所谓的色,就是你外在表现出来的模样,比如说你的身体,这是最直观的外在的表现,老方丈有时候说‘皮囊’,就是指这个。但你的身体有高矮胖瘦长幼美丑,乃至于生死。我们常说,以貌取人,就能说是色阴炽盛。”
“受,是说感受。例如饿时吃饭感到满足,饱时吃饭感到痛苦。总是饥饿的人以为吃饭就是美好的,像貔貅一样不知收敛,乃至将自己吃撑吃死仍不知回头,就是受阴炽盛给你带来的错误认知——佛家管这个叫迷障。”
“想,则是说你的思考。孔夫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总是沉湎于思考而不去了解真实的知识、去实地考察实践,就会怠惰。这就是想阴炽盛。”
“行,是说你的行为。若是总想着理应做些什么,又或者拘泥于理应怎么来做,都会为你增加不必要的麻烦。这方面就不用解释了,人总是会犯各种各样的错误,犯错本身就是行为。色相的改变,感受和思考,这都是行。行就是在谈整个人身体和思想上的运动。”
“识,是说分别。什么是分别呢?一瓶醋是酸的,一瓶酱油是咸的,你喜欢喝酸的,就在菜里加醋,你喜欢咸的,就在菜里加酱油,这样的喜欢与否、酸甜苦辣,就是分别。我们常说,过犹不及,可是又总会因为分别有所偏向。你说,我爱甜的,不爱咸的,天天吃糖,吃到满嘴蛀牙,是不是识阴炽盛呀?”
吴为想了想,点了点头。
“不对不对。佛家说,色即是空。牙齿是色,因为蛀牙就困扰,那不是色阴炽盛吗?如果不因为蛀牙而困扰,那满嘴蛀牙又带来了什么迷障呢?”
吴为挠了挠头,眉头紧皱起来。
“好啦好啦,不要自己琢磨了。佛家的僧人喜欢辩这些哲理,你感到难以回答的时候,就不要去想,按照自己的本心做正确的事情就好了。辩的太多,困扰太多,正中了那些传教人的下怀。”
“嗯,那先生您告诉我答案吧。”
“所谓识阴炽盛,在这里,应当是我爱甜的,天天吃糖,吃到满嘴蛀牙却觉得疑惑,认为糖是好的,蛀牙是坏的,不应该联系在一起,为‘为什么甜的糖让我蛀牙,夜夜牙疼’而困扰。”
……
“他说,世人以为寻死是迷障,他却觉得只是顺应自然做出选择。因而他不说他是否五阴炽盛,但只说未曾为他带来过苦。”
愚木颓坐在老观主的躺椅边上。
“唉,他出山也有一周了,小为现在天天就看着欢子和他一起画的地图,也不说话。”
“小欢早就料到了这件事,让我过来替他捎话。”
“捎什么话?……捎什么话!他这一走再也不回来了!还让我家小为多念叨他半辈子吗?”
“你小点声,别让小为听见了。”愚木叹了口气,“小欢说,他还有一封信是给小为的,信还没写完,等他回到镜海湖的时候会放起来。他让您跟小为说,等到他把云中山的地图画完,书馆里的地图看完,出山之后,去镜海湖找他原来住的小区的门卫白大爷拿信就行。”
“……不传不传!他不辞而别,还折腾我们两个老头子和他的学生?死了最好!死了清净!”
愚木摇了摇头,看着老观主。
“算算时间,第一封信也该寄出去了。您要是觉得清静,和尚我把快递员就礼送下山了。”
“……等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