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芙又做噩梦了。
梦里一如既往的是无穷无尽的折磨,是阴暗的监狱,是没有终点的奔逃,是闪烁变换的景象和疯狂跳动的刺眼光芒。梦很乱,他声嘶力竭地哭喊,一脚迈入深不见底的悬崖,然后天翻地覆,最后扑通一声重重砸破了一层冰面掉入水中,挣扎,无力感席卷全身,像是被隐形的手牵扯着,一点一点坠落深渊。
“D041222准备……下一场……”
是幻听吗?他猛地睁眼,眼前赫然是白花花的手术室。自己的尸体横列在床上,身上还连着大大小小的套管,崩裂的血肉蠕动着试图自愈,已经被挖出的心脏泡在营养液里还在倔强地跳动。那不是我,那不是我,或许是别的实验体,波芙想捡回理智,可他害怕。最终还是被击垮,近乎崩溃地哀嚎着去抓那颗心脏,接触到那跳动心脏的一刹那,心脏突然爆炸,殷红的血和肉沫溅了一手。整个手术室都像引动了什么机关,发出强烈的光芒,然后轰然炸裂。
“不要!”波芙尖叫一声,再次睁眼。这次却是一片宁静祥和,没有监狱,没有悬崖,没有手术室,也没有自己的尸体。皎洁的微光透过窗帘隐隐约约打在他身上,波芙低头看自己,身上正盖着温暖的被子,他惊魂未定地攥了攥拳,黏糊糊的,不是鲜血,不过只有满手的汗。
“做噩梦了?”
波芙又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朝声音来的地方转去,声音的主人正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书,不知是波芙的幻觉还是什么,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书也明晃晃的。他长长吐气,眼里忽闪不定的玫红缓缓趋于灰暗,旋即模模糊糊地挤出几个字:“嗯……可能吧。你怎么在这?查尔斯先生。”
“刚来不久。听见你在说梦话就来看看情况。”
“……”
“你在害怕些什么?”
听闻这句本不像会从查尔斯嘴里说出的询问,波芙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在两人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如同触电般跳脱开去。“我不知道。”他用懵懂的,还染着一些倦意的嗓音喃喃道。
“你还不认识你自己,不是吗?”查尔斯合上了手里的书,打了个响指,一旁的壁炉里立刻燃起了一团旺盛的火。“你对现在的自己一无所知,对这个新环境也一无所知。我们总在畏惧不可知的一切。”
“看来你比我更清楚这码事。还何必问我呢,查尔斯先生。”波芙继而将目光投向那团跳动的火。“那么像你这么强大的人也会感到畏惧吗?”
查尔斯没作声。短暂的静默后,他抬指施放咒术,壁炉里的火焰赫然跳动着变成了具象的形状。波芙定睛一看,是两队人马交缠打斗的画面,一队火龙骑士,一队飞马骑士,打得天昏地暗。最后两片乌云散落粉碎成八块,巨龙的爪子将其缓慢覆盖笼罩,在完全被包裹的一刻爆炸成了星星火花。
“吼!!”
波芙耳边传来怒吼,吓得他打了一个激灵。火焰的形状也随之恢复正常,在壁炉里散发着微光。“这是什么?”他问。
“八大神域。那里是高等生物存在的地方,和我们的宇宙不是一个级别的。”查尔斯眸色晦暗,不知想些什么。
“你看上去并不喜欢那地方。”波芙道。
“当然。”查尔斯从鼻间挤出一声轻笑。“八域的任何摩擦对于我们来说都是致命打击。残忍及其无理程度你想象不到。他们不受宇宙联调局管辖,手足相残,有的甚至以战争和屠杀为乐。”
“这就是你的噩梦吗?我是说……”波芙吞了一口吐沫,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那只缠满绷带的右手上。“那里就是你不可知的恐惧吗?”
“现在不是了。”查尔斯哑声。“你知道,人总会长大的。”
波芙不解地望向身旁垂眸的法师先生。不过没等他再开口追问,查尔斯已经预料到他意图般,用起身的动作堵住了波芙卡在唇边的话。“安心睡吧。你现在知道你我都是一类人了。”
脚步渐远后,黑暗的小屋中再次只剩波芙一人。壁炉里的火焰依旧噼啪作响着。他为何害怕自己,“同样是一类人”又是什么意思?波芙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来。这不像亲近,说是谈心也怪,但他有些懒得追根溯源了。
管他的。总之不是被那该死的监管中心抓回去就行,让他再选个怎样操蛋的死法都无所谓。波芙这么破罐子破摔地想着,阖上眼,窝进温软的被窝里再次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