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在哪呢?”
他使出全力向后伸出双肘,把身体撑起来。但又觉胸口绞痛,只好躺了下去。
“姥姥…姥姥…他醒了!”忽闻一稚童声叫道。
宋青云慢慢睁开双眼,只见昏黄的油灯下站立一女童,正对自己盈盈而笑。又见一老媪,身着黑袍,面带黑纱,向自己走来。她伸出一只竹管,搭了宋青云手脉。
老妪低沉地道:“少侠伤势严重,需静养。你能活下来已属万幸。”
宋青云咳了两声,道:“多谢前辈…前辈…咳咳…救…救命之恩……”
老媪道:“你无需谢我,老天佑你不死,此乃天意。你内伤极重,需好生歇息。”言毕便与女童出了房。
宋青云心想:“这老媪声音低沉,中气十足,显然内功深厚无比。我是何身世,她且不知,竟也不问。看来这姥姥是个宽善之人。”他心想至此,心头一阵舒畅,便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彤彤煎药,姥姥在旁静坐。彤彤问道:“姥姥,那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老媪道:“姥姥不知道,倒像是好人。”
“那他会是坏人吗?
“可能会是。”
“姥姥,他要是坏人,干脆把他杀了算。不然他又去杀人,天下就不太平了。”
“人有一身,与精神常合并。形者乃主死,精神者乃主生。杀了他,虽毁其形,而世间杀心不死,岂能杀尽。不如感化其主,让他弃恶从善。”
“彤彤知道了。”
“姥姥这几日温和不少,却是为何?”女童天真的盯着那老媪问道。
“姥姥老了,当然要好生照顾彤彤。彤彤以后长大了也要像姥姥一样,温温和和的。”
“不,我可不想像姥姥一样。我可不要长大!”女童两只小手抚着两条垂辫言道。
老媪垂下头,抚摸女童的脑袋,柔声答道:“好,好。彤彤不会像姥姥一样。彤彤会永远年轻,永远漂亮。”女童咯咯而笑。
宋青云躺在九寒石上疗伤已有数日。每当内伤发作之时,总闻有人抚琴吟歌,剧痛就少之不少。吟曲者声色净丽,情曲相溶,声动梁尘。曲曰:“燕人美兮赵女佳,其室则迩兮限层崖,云为车兮风为马,玉在山兮兰在野。云无期兮风有止,思多端兮谁能理?”
入曲平息,犹如月下溪流,叮咚沉静。忽调急转,琴声亢丽,直抛万里晴空之外。而后调式渐平,如嫠妇思郎,缠绵幽婉。曲终琴静,戛然而止。
宋青云每闻其曲,不甚陶醉,惊赞道:“何等丽人,虽年迈,仍有如此动人歌喉。每日抚琴吟歌,尽享人间之乐,好生让人羡慕。”
今日宋青云已觉身由自在。梦醒时分,又闻有人吟奏,便起身向室外走去。穿过一条暗道,仿佛若有光,宋青云随声而去,直至厅前,琴声亦止。
宋青云喃喃道:“‘思多端兮谁能理',好曲,好曲!”
老媪道:“你懂曲?”
少年道:“不懂,只觉听此曲后心无杂念,甚是怅然。”
“那,好从何出?”
宋青云看去,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妇人正襟危坐,身前摆着一把古琴。她身着黑纱长裙,头戴平斗黑帽,一面黑纱遮住了面容。在昏黄的烛光下,这老妇人的身形倒不像个老媪,更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宋青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老媪急道:“我问你此曲好在何处,你为何发笑?”
宋青云急拜道:“晚辈无礼,请前辈见谅。好谱曲听了便能让人舒畅。不好的曲谱嘛,听了就让人心烦气躁。”
“这有什么好笑。”
“恕晚辈之言。晚辈所笑的是,姥姥看起来不像姥姥,倒像个少女。”
老媪怒道:“放肆!在本……前辈面前竟说这般不正经的话。小心我一剑把你杀了!”
宋青云急忙躬身道:“晚辈无礼,望前辈责罚。”
老媪低声道:“今后你再这般胡言乱语,我便把你丢到后陵喂狼去。”
宋青云拜谢。老媪起身,向身旁女童道:“彤彤,去给少侠取些药来。”
只见一名七八岁的女童,身着青衫,皮肤白皙,浓眉大眼,发辫齐肩,面容如二月桃花,红白相映。孩童缓身向厅外走去。宋青云不禁诧异,暗想:“此地竟有如此艳丽之人,非世间所及。”
宋青云拜道:“多谢前辈相救,晚辈小命得保。如此大恩,永生难报。”
老媪道:“生亦生,死亦死。你气数未尽,岂是我所能为之。少侠从何而来,日后又将何去?”
宋青云长叹一口气,道:“我本是湘灵集渔翁宋三梁之子,父母早逝,平日以打渔为生。”他话说至此,不禁言语哀沉起来,续道:“晚辈不知天高地厚,参加比武招亲大会,不幸掉到河中……”
宋青云便将自己上台招亲,如何打败三侠,又如何掉进滚滚湘水,都一一的说了出来。
老媪道:“年轻人心高气傲,在所难免。”
宋青云低下头,道:“我一个孤儿,哪能高攀那些富人贵子,真是自欺欺人。要不是这般任性,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还让前辈为我费心。”
那老媪沉郁良久,一言不发。宋青云欢然道:“我一个江湖浪子,四海为家,去哪里都一样。”
老媪道:“你倒是个心胸豁达之人。”又道:“人生在世,各安天命,譬如朝露,终化尘土,贫穷富贵又算得了什么。何况男女之情,根生于缘,哪能有那么多世俗之见。”
宋青云又拜道:“多谢前辈指点。”
老媪点头道:“你伤势尚未痊愈,需多静养,切勿多虑。”
此时,女童捧来一壶药至宋青云面前。老妇道:“此药甚苦。少侠脾肺伤重,多服几日,才能治愈。”宋青云扣谢。
女童向老妇人道:“姥姥,大哥哥能不能陪我去后陵玩,很久没人陪我一起玩了。”她撇着嘴,一双明净的大眼盯着老媪,又看了看宋青云。
宋青云道:“我在洞中休养也有十余日,也想出去透透气,我这就陪你玩去!”
老媪言道:“洞外冷得紧,带些衣物,免得又受风寒。”
女童高兴的又蹦又跳。宋青云暗忖:“前辈年迈,果然身体欠安。如今正处盛夏,哪能受什么风寒,不过前辈叮嘱,我也得遵从才是。”于是提了件长袍,与女童向陵西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