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的事务依旧乏味。
知府潘颐龙动员绅商捐献了一笔银子,准备紧急翻修一下开元寺,迎接徐爵的到来。
如今的朝廷,用事者是张居正与冯保。
有人的说江陵相公向冯保投过晚生帖,以其门人自居;有的却嗤之以鼻,说道冯保势力虽大,但朝中大事均要听从江陵相公的安排。无论哪种说法,都证明两人关系好的快穿一条裤子了。
江陵相公为人倨傲,又严禁其子弟与地方官员往来,像潘颐龙这样的,纵然有心交结,却少有门路,倒是冯保这边,交结地方官员,完全没有忌讳。
冯保深受太后、皇帝信任,掌管司礼监与东厂,权势滔天,张大受、杨舟、徐爵等俱为其耳目爪牙。如今徐爵来福州,潘颐龙的一颗心,早变得异常滚烫。
他听说冯保自号“双林”,对琴、书两样极为喜爱,搜罗名琴、曲谱、古籍更加不遗余力。潘颐龙早就派人在福州各地,重金求取。
连日来,他还在府衙诸官的会议上,说道虽有收获,但上品寥寥,恐怕难入内相青眼,此诚天意不眷顾福州,言语间很是失落。
府衙众官议事的地方,叫做“礼堂”,几位主官在府衙,也各自有临时的住所和衙门,住所名“廨”,极简陋,所以很多官员实际都在外面购房、租房居住;知府理事是在“后堂”,其他几位府官,同知在“清军馆”,通判在“督粮馆”,推官则在“理刑馆”。
陆平已经审过柳若白和其母牛氏,所得供词和按司的并无什么不同,两个人的身份也很简单,完全没有背景,也没有人教唆,他倾向于相信两人所说完全属实。
按司那帮刑名老手,怎么会在这样的问题上出错,只不过不好意思向林家下手,要借助福州府的刀而已。
钟大咸提醒自己的话就很有道理,学习‘胡闷’,只要自己闷着头办案就可以了,不可学习‘钟淡’,万万不要试图在这件事情上周旋调和,或者试图大事化小。
他连续发牌票,派人传唤福威镖局账房黄先生、趟子手白二、林家林仲元等到府衙接受讯问。
不出所料,没有一个人到来。福威镖局称,账房黄先生为了邀请去了温州,邀请正音戏班来为王夫人祝寿,白二正在保着一趟镖前往广东;林家只说林仲元去见南京守备,要拿人自去南京拿去。
听潘颐龙发了半天牢骚,从议事的礼堂出来,回到自己的“理刑馆”,书吏就说,林家和福威镖局还是不肯交人。
陆平大怒,摔掉了公房的茶杯,骂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当即命令仪仗库准备仪仗,带了人手,要亲自前往两家问问。
先要去的,就是福威镖局。
城外二里有西湖,实为一座人造湖泊,它的作用是福州的泄洪之地。在晋代,太守严高开创东湖、西湖用来蓄水,引导西北山地的洪水注入,唐代观察使王翃又引西湖之水,开辟南湖。宋代之后,东湖南湖渐渐废弃,西湖不仅仅需要承接山间溪流,福州府还将江潮经过城中的水路引入西湖。
西湖鱼虾丰饶,绕湖而居者,多为渔民。
正德时,西湖已经开始淤塞,隆庆时,干旱频繁,湖面萎缩,朝廷又对“有湖池堙塞坍塌无从采捕”的情况免征湖粮,沿湖的豪强、百姓开始不断围湖造田,如今已经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临界点。
万历五年,按察使徐中行捐俸筑堤,命卫卒在湖堤上植木为荫,可惜依旧未能遏制这种趋势。
地方大族豪强多在南台一带从事商业,福威镖局独独选择在西门,这种选择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它所从事的大宗物流业,仅仅修建几个仓库的用地,也就西门一带才有。
“林总镖头好大的威风。连我福州府的牌票也不放在眼中。”
刚刚被林震南迎进客厅,陆平冷笑一声,就进入“铁面无私”模式。
福威镖局的戒备明显是加强了不少,一路所见镖师人数增加了至少一倍,林震南是真的将杭州、南昌、广州三处镖局中的好手调了回来,至于福建和邻近省份的武林人物来了多少,这却看不出来。
眼下镖局处于停业状态,又被胡大元狠狠地敲诈了一笔,如此多的人聚集在镖局,每日的开销,助拳的酬谢,甚至一旦调解成功,林震南还可能给青城派支付一笔赔偿,这还不包括林家从镖局抽走的财产。
这当然还有陆平自己的功劳。
如今面对林震南这个冤大头,心中还是有些尴尬。
福威镖局这一次被各路大佬们摆上案板,本就是在劫难逃,而自己引入外力,化暗为明,这种策略最终能不能拯救林家,却是天知道。
短短的几日让林震南憔悴不少,额头的皱纹深了些许,白发也添了几根,他看着眼前穿着七品青袍官服的青年,略有些失神。他并不想招惹青城派,现在青城派是大敌,他也不愿意招惹官府,现在官府的人就在堂上。
早有镖局仆役送来茶水,陆平却不入座,也不喝茶。
“陆大人,实不相瞒,大人所提的黄账房和白二确实不在镖局,详情已经告知大人所派遣的差役。”林震南深揖拜礼,淡淡说道。